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陸曉憐是小輩,禮數也算周到,俏生生笑吟吟往台上一站,縱使卓弘明心裡有氣,也不好當衆為難她。
卓弘明是見過大場面的人,自然不會将區區小輩放在眼裡。他很快定了心神,面上仍舊是那副哀戚模樣,不挂一點笑意,開口說話,聲音卻是一貫的溫和:“是伯伯要請你見諒才是。”
他長長歎了口氣:“若是沉兒還在,這一場試琴會本是不必再辦的,雖說辦試琴會是無奈之舉,可到底也是樁大事,琴劍山莊理當差人送邀請帖去青山城的。但提到青山城,所有人會想起沉兒是如何慘死在青山城的,心裡實在過不去。”
“也罷——”他苦笑着長籲了口氣,“索性便讓我當了這個罪人,這一回,是我不願意差人往青山城送邀帖,是我心裡過不了這道坎。”
這一番話入情入理,又誠懇坦蕩,将琴劍山莊受害者的形象刻畫的入木三分。
世人早對青山城偏袒賀承的做法頗有微詞,人群裡果然很快傳出一些議論聲——
“棟折梁摧之痛,卓莊主如此,也算是情有可原。”
“琴劍山莊已忍讓至此,陸姑娘莫要步步緊逼了!”
“既然不送邀帖,擺明了是不歡迎青山城的人,還要厚着臉皮湊過來做什麼? ”
……
“來做什麼嗎?”陸曉憐眨了眨眼,一雙渾圓杏眼澄澈而無辜,“我來送一封信,還順便替人向卓伯伯要件東西。”
提到信,卓弘明的臉色幾不可查地沉了沉。
畢竟是經曆過風浪的人,不可能被小輩的一句話打得失态,他背手看陸曉憐,話裡卻暗藏了威脅:“觀禮也好,切磋也好,我與你的父親相交一場,你若是安分循矩的,便還是我們琴劍山莊的客人,可你若是來生事的,就别怪卓伯伯不客氣。”
“我當真是來送信的。”陸曉憐沒有與他周旋,無辜眨着眼,不知從哪裡掏出來一疊紙,高聲道,“這封信不僅要送給卓伯伯,也要請在場各位一同看看。”
這疊紙,每一頁筆迹不同,抄寫的卻都是江非沉留下的那封信。
賀承那日昏厥前,讓陸曉憐和鐘曉想辦法将江非沉的信拓印出來,多多益善。
可時間太緊,書坊來不及刻闆油印,陸曉憐靈機一動,讓江阿小找了他書孰的同伴一同來抄寫,抄一份一文錢,将近二十個孩子,花了一整天的時間,才攢出她手中厚厚的一疊。
陸曉憐親手将謄寫的信分給坐在前排的幾位前輩,後面的人山人海無法一一顧及,她便擡手一揚,将整疊紙撒了出去,高聲道:“這是江非沉江師兄離開南州城前留下的信,托他的家人轉交給賀承師兄,裡面所述之事,便是我今日來此地的緣由。”
滿場盡是刷刷翻動紙頁與低低讨論的聲音。
卓弘明讓人偷了信來看,知道信裡的内容,心裡發虛,再難維持最初的和顔悅色。他冷冷盯着陸曉憐,警告她:“曉憐,你要是再胡鬧下去,可别怪卓伯伯替你爹教訓你。”
“我是不是在胡鬧,卓伯伯心裡應該有數。”
卓弘明沉下臉:“你僞造沉兒的書信,當着天下英雄的面,捏造罪名抹黑琴劍山莊,還不是胡鬧嗎?”他故技重施,又拿無涯洞外的事來賣慘:“曉憐,琴劍山莊與你青山城并無舊仇,你師兄殺我愛徒在先,你造謠污蔑在後,究竟是為什麼?”
陸曉憐仿佛聽不懂卓弘明在說什麼,微微歪頭,困惑地盯着他看。
她的目光太過認真,不僅卓弘明被盯着心裡發毛,台下的人讀完了手裡的信,也暫且停下細細碎碎的讨論,好奇地看着陸曉憐。
沉默半晌,陸曉憐從衣袖裡摸出一枚信封,夾在指尖,略略舉高。
她對着卓弘明大聲問出自己的困惑:“卓伯伯,我都還沒把信給您,您怎麼就知道我在信中捏造罪名抹黑琴劍山莊?是您早就知道信裡寫了什麼,還是無論信裡寫了些什麼,您都會說是我僞造的?”
陸曉憐抛出的這個問題,好像無論怎樣回答,都不太妥當。卓弘明索性不搭話,想等着她将江非沉信中所述之事一件一件拿出來與他對峙,再逐一擊破。
如他所料,陸曉憐果然将手中的那封信遞給他,補了一句:“一開始是,我也對信中所說之事也是不信的,可昨晚我突然想到,我确實在無涯洞外撿到了這個——”
陸曉憐邊說着,邊走到前排的前輩面前,攤開掌心。
她皓白如玉的手掌上躺着一枚鐵蒺藜,四下延伸而出的尖刺,張牙舞爪地閃着寒光。
陸曉憐展示了一圈手裡的鐵蒺藜,繼續說:“我在無涯洞外撿到這個東西,也覺得奇怪,那日來我青山城的師兄弟裡,并沒有使暗器的,怎麼會無端地掉落一枚鐵蒺藜?直到讀到非沉師兄的信,我的疑惑才迎刃而解。”
她目光一凝,轉頭看着卓弘明:“我現在才知道,這不是一枚普通的鐵蒺藜,這原本是淬了毒,要被用來取我師兄性命的!若不是非沉師兄仁義,不忍向我師兄用毒,我師兄哪裡還能有命在?”
“一派胡言!這樣的鐵蒺藜南州城有,青山城有,天下處處都有,怎麼就能說是我讓沉兒帶着的?”卓弘明臉色陰沉,“再說了,信是你帶來的,鐵蒺藜也是你帶來的,怎麼會這麼巧,所有對琴劍山莊不利的證據都是你找到的?”
他慣會模糊重點,将大家的疑心勾出來,點到為止,不再多說,反而語重心長地勸起陸曉憐:“曉憐,卓伯伯知道你覺得賀承受了委屈,為他抱不平,可無論如何,你也不能颠倒黑白,編出這樣的故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