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誰家小弟子忘了壓低聲音,沒遮沒攔地開了口:“這便是江師兄的屍身嗎?”
江非沉過世已有小半年,屍骸确實應該腐化了大半。他與賀承年紀相仿,死時也不過二十來歲,又一向身體健康,骸骨發烏,顯然是中毒所緻。
親眼見到這挖墳掘屍的事,終于又有人問:“卓莊主,這究竟是誰的屍身?既已入土,又為什麼要将它掘出?”
隻這一句話,衆人的目光齊齊落到卓弘明身上。
這件事畢竟太過離奇,即便這不是江非沉的屍身,在琴劍山莊後山擺一具已經腐化見骨的屍骸,也需要有個讓人能接受的理由。
而此時,卓弘明臉色煞白,無言以對。
大家心中各有猜測,卻不敢武斷地胡亂下定論,更不敢開口胡說八道,隻能這樣沉默而尴尬地僵持着。
從前院到後山的路不算長,可賀承身上有傷,還生着病,越走越慢,漸漸落到人群最後面。陸曉憐也是仗義,沒把他丢開,陪他落到最後,慢慢走着。
他們撥開人群,擠到前面時,正好撞見相對無言的僵局。
左右青山城和琴劍山莊的梁子已經結下了,陸曉憐再無顧忌,邁了幾步站出來:“卓伯伯若是一時想不出答案,不如曉憐來替您回答。”
卓弘明不吭聲,孟崗替他做了決定:“曉憐,你來說,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我剛剛已經說過,江師兄留了封信給我師兄,賀師兄如今下落不明,這封信便交到了我手裡。”陸曉憐從懷中掏出江非沉親手所書的信箋原件,遙遙舉起,“這是江師兄親筆所寫的信,方才各位所見的,也隻是内容的一半,江師兄在信中還說了另一件事情。”
陸曉憐頓了一頓,看了卓弘明一眼:“卓伯伯,江師兄在信裡說的另一件事,是我說,還是您自己來說?”
卓弘明冷笑:“你說這信出自沉兒之手,便當真出自沉兒之手嗎?”
陸曉憐點頭:“這封信出自誰之手确實不重要,重要的是信裡說的事。我聽說,卓伯伯當年求娶五毒娘子南婧前輩,曾在江湖上掀起軒然大波……”
南婧是五毒谷的傳人,琴劍山莊自诩名門正派,不屑與五毒谷為伍,因而當年卓弘明破費了一番心思,才讓老莊主松了口,同意他将南婧娶進琴劍山莊。
五毒谷擅用毒,聞名于世的毒方中,除了那些見血封喉的毒藥,還有一些能在短時間内不計後果地激發功力、吊人性命的毒丸。南婧嫁進琴劍山莊後無所事事,卓弘明便想方設法慫恿她調整毒方,試試能否配置出既能保留原有效用,又降低毒性的毒丸,用來輔助琴劍山莊弟子習武。
做這件事的初衷并不壞,可事情在老莊主過世後,便失了控制。
老莊主高潔俠義,卓弘明卻未能全然承接父親意志。他接任琴劍山莊莊主後,山莊行事與老莊主在世時大相徑庭,莊子裡不少人與他意見相左,相繼離開,琴劍山莊隐有式微之勢。
為了挽回頹勢,卓弘明将賭注都壓在了南婧身上。
他打着琴劍山莊的名義招收弟子,最愛帶回來無父無母的孤兒,養在後山。說是琴劍山莊的弟子,其實隻是管口飯,養上半年,便帶去試南婧調制出來的毒方。
雖然南婧極力降低毒性,但那些方子畢竟還是毒藥。那些孩子年紀很小,服過削減毒性的藥,雖不至于當場便死了,可半死不活地拖上一段時間,最終死掉的,比比皆是。
卓弘明帶回來養在後山的孩子大多無父無母,死了便死了,也無人問津。
唯一的例外,便是江家村的那群孩子。
那群孩子長在同個村子裡,家家戶戶互相認識,孩子在琴劍山莊裡無緣無故地沒了,實在瞞不下去。為了遮掩真相,卓弘明索性讓那些奄奄一息的孩子服下未經調整、藥性最烈卻能吊着命的毒藥,表面上,這些孩子被送回江家村時活蹦亂跳,其實體内蟄伏着劇毒,半年或者一年後毒發,生機渺茫。
這便是吳阿婆之前所說,被送回江家村的孩子都活不長的原因。
“五毒娘子擅使毒,心腸卻并不歹毒。她知道了這件事,不願意再為琴劍山莊制毒,卓伯伯,您還記得,您是怎麼逼她的嗎?”
說到這裡,陸曉憐頓了一下,目光清亮地望着卓弘明。
卓弘明眉尖幾不可查的微微一跳,目光越加幽暗陰冷。
陸曉憐正要開口繼續說下去,身邊一暗,有人站到她身邊來。
她轉頭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