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念素來秉承“遺恨古難全,紅塵莫回首”的心态過生活,小小年紀有着難得的灑脫,這些日子卻不止一次後悔那日話出口得太過沖動。
藏着心思時尚能借口見面,閑談幾句,如今将一切都攤開,想見不能見,空餘惦記。
情之一字,提筆難書,沾染難放,最難的當屬不能自已。
念念本想避開厲雲征直接回營,奈何兩條腿不聽使喚,行至那人跟前便再難挪動。
“将軍又是來同我說抱歉的麼?”
自表明心意起,她已然做好了被拒絕的打算,此刻如聆聽宣判的死刑犯,明知結果,仍避免不了心存僥幸。
手起刀落倒還痛快,可怕的是未行刑前懷有對大赦天下的希望,僅萬分之一,足夠煎熬數不清的日夜。
“本将軍是來送解藥的。”他攤開手,露出一個極為精緻的白釉瓶。
念念頓了頓,随即綻開一抹婉曼的軟笑,道:“我已有十二日未見将軍了。”
厲雲征啞然,這才意識到自己漏算了日子。
二人上次見面是軍營比武之日,如此算來距離給她上一枚解藥,竟過了整整十五日。
說好的十日之期藥效發作,如今她好端端站在面前,謊言不攻自破。
厲大将軍難得撒謊,卻敗露地猝不及防,如風化的石雕般立在原地,眼神遊離,找不到合适的安放處。
“抱歉。”
這下真被她言中了。
他難得的局促落在念念眼裡反而成了安慰,這樣真實的厲将軍想必旁人是見不到的,她大膽地起了逗弄心思,怪聲道:“說來也得感謝将軍,您貴人事忙記不得這些小事,若非給了假的毒藥,小女子哪有命在此。”
“本将軍并非……”他想說并非忘了她,又覺此話頗有歧義,且的确是事忙又亂了心神,忽計了毒藥一事,難以開脫,索性不辯了。
“唉,總之本将軍該對姑娘說句抱歉。”
瞧他依舊昂然直立,未因道歉之語便垂頭怅然,隻有一股煩躁懊惱悄悄爬上眉梢,倒揪出念念的不忍來,溫聲呢喃:“怕是将軍二十多年說過的抱歉都不如這二十多日說得多吧。”
這又何嘗不是一種特殊呢?
思及此她心中一動,緩緩踮起腳尖,伸手揉開他的眉心。
“将軍怎麼就不懂呢,我從不需要你的道歉。”
厲雲征見過她的伶俐堅韌、嬌羞任性,隻覺得此時的她與往日皆不同,言語動作間的溫柔如靜靜淌在沙漠裡的泉水,口幹舌燥的他很想得一捧,卻害怕碰碎了水面的甯靜。
他就這麼靜靜看着如玉一般、溫潤且易碎的她。
念念早收了手,恐再容他盯着自己看下去心會更亂,遂泠聲打斷:“将軍還有事嗎?”
“嗯,”厲雲征斂了目光,很快恢複如常,道:“稚子入軍營學武之事,就依姑娘所言,每日卯時至辰時,帶他們來營中,本将軍會安排人教他們。”
“多謝将軍。”
厲雲征還有話未說,念念已先開口失陪,轉身進了百福營,留給他一個倔強的背影。
他擡手蹭了蹭鼻子,憋着一口順不下來的氣大步朝軍營走去。
念念回到帳中掏出蔡大叔給的信,背面封口處火漆印完好,方才情急未細看,如今看見印上的“芷”字,頓時明了捎信之人是誰。
她小心謹慎地撕開信封,盡量保證火漆印的完整。
展而閱信,上面隻寥寥幾字:近有事變,勿鬧速回。
念念将撕下來的火漆印放入妝奁夾層,順道從中取出另一張紙,提筆在對應的胡語處标上漢字,結合她原本認識的兩字,整合出正确順序。
投誠,使者,鐘離……已答應,子死于。
瞧着鎮尺下并排放置的兩封信,念念眼皮止不住地跳。
帳外忽然狂風四起,沖起帳簾闖進來,吹得紙梢拍打桌面,随後傳來幾個嬸子的叫嚷聲。
“看這天是要下雨啊!”
“真下一場就好了,咱也能接些雨水備用。”
厲雲征回到營中時黑雲已沉沉壓在頭頂,襯得他臉色愈加難看,不知因何事被傳喚的小武和另一名副将,惴惴不安地随着他步入大帳。
約莫半炷香的功夫,小武掀帳出來,不停撫着胸口安穩情緒:“還好還好,不是挨訓。”
厲雲征和小武交代了明日百福營孩童來軍營習武之事,令他作為表率和他們一起練晨功,同時要交代明白軍營規矩,絕不可肆意走動。
***
次日卯時小武興沖沖地守在營門口迎接自己的玩伴們,十二個小家夥無一人偷懶,如數到齊。
“怎麼不是念念姐姐來?”小武有十幾日未見到念念,本以為學生們入營姐姐定會陪同,看着眼前的阿成嫂,不免有些失望。
“孩子們入軍營自有将軍們接管,她難得清閑,且歇着呢。”阿成嫂揉了揉小武的腦袋,“你若想她,我回去轉告她來看你。”
小武點頭應好,随即狐假虎威擔任起領頭角色,囑咐幾句便帶着大家往訓練場地去,每天跟在将士後頭摔跟頭的小家夥終于揚眉吐氣了一把,一路上走得格外昂首挺胸。
為不幹擾将士們的日常訓練,厲雲征在營中另辟出一塊場地給他們用,不挨軍營原有的練武場。
所以當他來晃悠到跟前時,小武還是挺意外的。
“師父。”畢恭畢敬拘一禮,實則是有意無意在昔日夥伴前炫耀了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