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妙機沒理睬齊微瑤,他倚靠在馬車内壁上閉目養神,不過說眼熟估計是自己讓他賠了那麼多階玉梯,出了一大筆功德心裡記恨吧,恨在心裡于是即便是成了凡人還記得自己死敵,雖然不認得,但是本能讓他第一眼還是覺得熟悉。
沈妙機撇了撇嘴,心裡想着,若是齊微瑤回去拿這段凡間事惡心自己,他不介意讓他把後半段玉階也修一修。
馬車搖搖晃晃地繼續往前走着,兩人昏昏欲睡。不知道過了多久,久到車簾處原本朦朦胧胧的光慢慢暗下來,忽然間一個急刹車,打碎了倆人的瞌睡。
沈妙機穩住身形,齊微瑤順勢打開車簾往外看去,隻見到在最前面的侍衛正跟齊達彙報着什麼,順着視線看去,隻見在隊伍最前面的路上好像隐隐約約有個東西。
“怎麼了?”齊微瑤沖着前面喊道。
侍衛聞聲将要趕過來,可前頭那團黑黢黢卻發出了哀嚎聲,沈妙機仔細一聽,隻聽見對方嚎道:“哎呦,我的水呐!”
兩人在車裡對視一眼後,便下了車,等兩人趕過去的時候,齊達和齊自樂已經站在聲音來源地了,兩人穿過侍衛,這才借着侍衛臨時燒起來的火把微光,看清對方的樣子——一位衣衫褴褛的老翁。
對方身邊橫七豎八倒着兩個水桶,裡面的水撒了一地,周遭的土地被水浸濕變深了顔色,液體四濺留下的形狀亂七八糟,而倒在水泊中的老翁衣服上沾滿黏糊糊的泥土,他擡手抹了抹頭上的汗,泥巴順勢也弄到了臉上,看起來狼狽極了。
“老人家,您沒事吧!”齊達見狀反應很快,他急忙招呼身後的侍衛将人扶起來,一邊關切道:“老人家,可有受傷,阿塵,快來給老人家看一看。”話音未落,那位一身黑衣看起來陰郁非常的男人走了過來,沈妙機又一次注意到了他,他伸出那隻沒有帶着骨頭的手,這就要給老翁把脈,老翁被侍衛扶着,他雙腿顫顫巍巍,一邊擺擺手,聲音沙啞道“多謝公子,老頭子我沒事,隻是我這些水可惜了!”
阿塵停下手裡的動作,回頭看了一眼齊達,齊達搖搖頭示意他退下,一邊回頭跟手下說,“去,把我們的水給老人家拿來。”
手下得令便匆匆跑了回去,齊達這時又掏出腰間的錢袋,從裡面掏出一塊相當大的銀子放到了老翁手裡,“老人家,初來貴寶地,不認得路,把你的水撞翻了實在抱歉。”
老翁低頭看着手裡的銀子,面上欲言又止,這時候手下擡來了水。夜晚風聲沙沙作響,疏影伴着月光婆娑,一直沒說話的沈妙機,此時開了口,“老人家,這麼晚了你怎麼還在這林子裡?”
對方身形佝偻,看着歲數不小了,這兩個水桶裝滿水不像一個老翁能夠擡動的,再加上這麼晚了,誰會在荒野樹林裡打水,實在可疑。
老翁聞聲看向沈妙機,神情有些錯愕,對視幾秒後老翁移開了視線,他頓了頓後方才慢悠悠顧左右而言他:“各位不是洛城人吧?”
衆人一怔,隻見眼前的老翁忽而扯嘴一笑一笑,他搖搖頭開口道:“能繞路,還是繞路吧。”
這話讓人聽的一頭霧水,但即便是傻子也能品出這裡面另有隐情,沈妙機上下打量着眼前的老翁,對方看着羸弱不堪,周身也沒有可疑的氣息,就是一個普通人,前面到底有什麼能讓一個老翁這麼晚出來?
這時齊微瑤卻問出了衆人想問的話:“這是為何?”
老翁似乎不願多說,隻是一個勁的搖頭,忽而一聲突兀的鳥鳴驟然炸起,老翁明顯一驚,他慌慌張張掙開侍衛地攙扶,佝偻着彎腰要去撿水桶,齊微瑤見此急忙幫着老翁把剩下的兩個水桶挂在了扁擔上,這時候才聽到老翁道:“舊城新祀年年有,來者新……”
他一邊走着一邊說着,像是回答又像是自言自語,模模糊糊讓人聽不清楚,老翁腳步加快,在場的各位本想追問一番,可見此情形也不敢再多問,齊微瑤原本攙扶着老翁的一隻手還懸空着,對方走出幾步之後,忽然大笑起來:“都是命啊!”
老翁瘋瘋癫癫的話讓衆人感到擔憂,齊達思索再三,開口道:“我們原路返回,從鹿灣村鎮子那邊的路走。”
此話一出,沈妙機和齊微瑤一愣,鎮子上沒了活人,還可能有蟄伏其中的巫魔,若是這一堆人湧上鎮上,簡直就是羊入虎穴,沈妙機護住齊微瑤一個就已是艱難,這麼一大堆人不敢想還會不會像上次一樣幸運。
但明知前面或許可能有危險,不如提前規避,齊達回想起之前在鎮子上遇到的事,終究還是沒有原路返回,幾人繞了一個遠路又折騰了許久。
連日的奔波讓他們很是疲憊,忽然一聲驚雷炸響,饒了他們的困倦,沈妙機在雷聲中聽到了下雨聲,他掀開車簾看去,隻見天正蒙蒙發亮,侍衛們窸窸窣窣拿出蓑笠帶上,看起來準備很是齊全,走了一會後,他們遙遙地看見一個碩大的城門,城門上寫着——洛城。
看來他們走到了一個新城的郊外,馬車外聲音嘈雜起來,除了雨聲還有人聲,隻聽見那聲音有男有女,像是隔着一層薄薄的牆,聲音悶悶的但卻隐約聽得到對方說什麼。
隻聽那女聲道:“下雨了,快,快把東西全搬屋裡來。”
男聲回複道:“好,快把雨棚拉起來千萬别淋到雨。”
沈妙機看着百姓忙碌的身影,忽然感慨好久沒有見到過這種煙火氣息了,沈妙機用兩根手指擋住搖晃的帷幔,隔着朦胧的雨色,他看到了那戶匆忙的人家,确切的說不隻那一家,他們經過的洛城郊外的每一家似乎都在這樣做。
有些人的院子用籬笆圍住,但是院子裡卻一棵花草都沒有,他們争先恐後地生怕有什麼東西遺漏在院子裡,可有些東西明明就在眼前,人們卻因為懼怕大雨便停止了行動。
沈妙機百無聊賴的将手收了回來,整個車廂裡除了齊微瑤的呼吸聲,便隻有從外面擠進來的雨聲。
沒過多久,他們順利進了城,并且到了客棧,這客棧跟普通的客棧有所不同,或者說整條街的建築構造都與之前他們所見到的大相徑庭。這裡的商鋪門店的前面都裝着大大的遮雨檐,就連客棧的馬棚外面都裝着遮雨棚。
商鋪之間的街道間距被遮雨檐襯托的格外窄,整個街道看起來昏昏沉沉,唯一露天的石鋪街道的正中間,設計着一個接一個的圓形排水孔,似乎專門為雨天而準備,看來洛城應當經常下雨。
他們的馬車等靠近客棧的時候,雨水便已經淋不到他們了,侍衛恭敬地等着齊微瑤和沈妙機下車,随後又吩咐其他人把馬車以及随行的馬安置在馬棚。沈妙機下了馬車後一直觀察着這裡,整個洛城看起來陰暗潮濕,給人一種陰郁、呼吸不暢的窒息感。
客棧的店小二見他們一個兩個氣質不凡,立馬擺出一副笑臉相迎,齊達的手下面無表情的走到前台,與掌櫃說了幾句,幾人便立馬被安排到了這間客棧最好的房間裡,齊達拿到鑰匙後,率先把最好的一間留給了沈妙機,這一舉動倒是讓沈妙機有些意外,不過一想到齊微瑤欠自己遠比這還多,便欣然接受了。
道謝後,沈妙機便回了房間,他躺在床上回顧着這段時間的經曆,不知不覺間竟然已經跟齊微瑤相處這麼長時間了,這要是擱在平流天他都不敢想像。
他琢磨着找個機會去喚一喚此地的土地神,但他剛躺在床上,意識便有點模糊了。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直到房間的門卻突兀的被敲響了,沈妙機才猛然驚醒,他在短時間的恍惚中抽離出來,警惕地看着門口,不等他起身,房間門便被從外面推開了。隻見齊微瑤頭發淩亂、衣衫不整着跑到了沈妙機屋裡,他披散着頭發,墨色的長發随着他的呼吸起伏于胸前,他大敞着上半身,健壯結實的胸膛展現在沈妙機眼前,那道刺眼的疤痕随着胸膛起伏,着實有些惹眼。
外面的天黑了,但雨仍在下着,沈妙機蹙着眉頭,語氣冷冷又尴尬道:“你來幹什麼?”他别過臉去不再去看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