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卒道:“已請鬼醫看過了,并未傷及命魂,地藏王菩薩也帶着草藥過去了,說休息個把月就能好,殿下不必擔心。”
這次仗敗的蹊跷,東梧吩咐明鏡司詳查鄭社,又加強背陰關部署,不能再讓百足氏有機可乘。
東梧處理完這些事後,殿中還有人小聲議論。
東梧問道:“如何?諸位可議論出來結果了?”
衆人立馬噤聲。
東梧點名:“李偃,你怎麼看?”
李偃是三大判官之一的判所隸司,舊陰界時,鄭社是他的親部下。
李偃道:“鄭社此人天生有反骨,野心很大,下官當年不喜他,所以将他調到五谷司守軍糧庫。他如今私通外敵,大有報複之嫌,此事與下官脫不了關系,請殿下責罰。”
衆人都聽得出來,李偃明面上是請罪,實際是在往外摘自己。
李偃是個硬茬子,他仗着自己是舊陰界元老,根本不把東梧放在眼裡。
在反律法的官吏中,他反的最歡騰,在彈劾崔允的文書裡,他寫的占一半多。
鄭社出事,讓李偃落了把柄。
但東梧打算給他留個面子,順便用這個事堵一堵他的嘴。
東梧道:“李判官言重了,此事是鄭社一人所為,與李判官無關。”
“隻有律法森嚴,震懾住像鄭社這樣的人,才能杜絕此類事發生。所以,律法更要加緊推行。”東梧道,“元奎不僅要按陰律行刑,并且要昭告天下。律法司,準備一下,擇日行刑。”
果然,李偃的嘴被堵住了,不敢再出言反對,所以他一反常性,什麼也沒說。
他不帶頭,便沒人再敢反對,元奎的事就這麼定下了。
但是,有一個人是不肯罷休的,這個人就是陸衍。
本來東梧已經下令,不準任何人把行刑的事告訴陸衍,讓他安心養傷。
但是就奇了怪了,元奎行刑的事,竟然當晚就傳到了陸衍耳朵裡。
陸衍是最護犢子的,他垂死病中驚坐起,披上外衣就來找東梧。
天色已晚,東梧處理完一堆事,已經準備要睡下了。
小值官奚遠卻來禀報:“殿下,鎮陰将軍求見。”
東梧有些意外,他沒想到陸衍會這麼快知道消息,不過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
他讓奚遠退下,挑開羅帳,穿上外衣起了身。
東梧走入召見官吏的外室,陸衍看到他,跪下行禮道:“參見殿下。”
陸衍額頭纏着白繃帶,臉上帶着淤青,嘴唇幹裂,頸部一道醒目的血痕,一直蔓延進領口深處。
東梧溫聲道:“起來吧。”
陸衍卻不肯起來:“請殿下網開一面,看在元奎戰功累累的份上,饒他一命。”
東梧道:“你應當知道,《陰律》已經推行了有段時日了,倘若我因你的求情赦免元奎,《陰律》就無法再推進下去,以後再想推進就很難了,我不會允許這種事發生。”
鎮陰軍遭受了這樣重的打擊,可東梧卻沒有撫慰之意,隻是想着推進條例,這如何不讓剩下的兄弟們心涼。
陸衍擡起頭道:“殿下說的是,律法推行固然重要。可鎮陰軍死傷無數,皆因鄭社所為,元奎殺鄭社,替死去的兄弟們報了仇,平息了大家的怒氣,殿下卻要殺了元奎,隻怕會寒了将士們的心。”
陸衍說的不無道理,在陰律推行以前,元奎所作所為并沒有錯,但怪就怪元奎莽撞,閉塞視聽,非要撞在這風口浪尖上。
東梧道:“剩下的鎮陰軍,我會好好安撫,鄭社的罪,我也會讓律法司定下來。論人情,元奎并沒有做錯,但論律法,元奎手無閻王令,也未報律法司,就私自殺人,顯然是錯了,既然錯了,就要接受處罰。”
陸衍道:“恕臣不能苟同,鄭社勾結外敵,害我大軍,行的是惡事。元奎鏟除奸惡,替兄弟們報了仇,替南陰清了一個毒瘤,行的是善事。但律法不獎賞他,卻要殺他,簡直毫無道理可言,這樣沒有道理的律法,誰願意去遵從,殿下不怕民怨沸騰嗎?”
他理解不了陸衍,陸衍也理解不了他,東梧捏一捏鼻梁,隻覺得有些頭疼。
陰律推行以來,處處受阻,東梧承受着很大的壓力。
質疑律法的聲音很多,都被東梧強勢地壓了下去,後來沒人敢再明面上反對。
也就是陸衍,若是換做别人,東梧早就把他拖出去了。
東梧道:“律法不同于人情,也沒有道理可講,它的存在就是讓惡人不敢再行惡,若人人都按道理行事,律法當然沒有存在的必要。可有些人本性惡劣,如果沒有法度去約束他們,鎮陰柱遲早還會再倒塌一回。”
陸衍并不想在這個問題上糾纏下去,他隻是想救元奎,至于律法怎麼樣,推不推行,是東梧的事,跟他沒關系。
陸衍懇請道:“條例是死的,人是活的,殿下能否念在元奎一心為南陰,又是初犯的份上赦免他一次?臣定會嚴加管教,讓他好好學習律法,保他再也不敢越雷池半步。”
東梧沒有回答,隻問道:“元奎你是非救不可?”
陸衍道:“非救不可,我欠他一條命。”
東梧道:“副将在戰場上保主将安危,是他的職責所在,元奎隻是盡了自己的職責而已。沒什麼欠不欠的,你沒必要如此。”
陸衍默然半晌,自嘲地輕笑一聲道:“隻是盡了自己職責而已……原來殿下是這樣想的。”
當年鳳神将東梧托付給他,他為保全東梧,做誘餌引開鬼王,最後魂碎形滅。
原來這些在東梧看來,竟隻是他盡了職責而已。
陸衍深深吸了一口氣,以頭伏地跪拜,做最後的努力:“請殿下再給元奎一個機會,将元奎放了,臣願當牛做馬,報答殿下。”
東梧道:“律法面前,不講私情。”
陸衍頓了頓,方擡起頭道:“既如此,臣便告退了。”
陸衍走了,殿門被關上,東梧卻不想動,獨自坐了許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