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之間,三人皆是不語,氣氛有些冷場。但這冷場也并非尴尬的冷場,蘇璃在想着這些亂七八糟的背後究竟埋藏着什麼,顔霜在想着隻有她自己知道的心事,而蘭爾索斯,惡魔的心思,焉能揣度?
終于,蘇璃暫時壓下了那些紛雜的思緒,把目光從這萬年的跨度重新回到了這二百餘年。她看了一眼身邊的顔霜,抿了抿唇,随後才問道:“我……我究竟是誰?”
蘭爾索斯聞言,挑了挑眉,他看了一眼身子明顯顫了一下的顔霜,反問蘇璃:“你是誰,這個問題更應該問問你自己,你究竟想以誰的身份生活。”
蘇璃默然,片刻後道:“我的意思是……我的前世,為何是洛魂?唔……換句确切點的話說,洛魂的轉世,為何是我?”
“這個問題,你不覺得比前一個更沒有意義麼?”蘭爾索斯雙手交扣,手肘撐在了桌上,身子也随之前傾了幾許,隐隐的壓迫感,此刻更濃郁了幾分。
顔霜偏頭看向了她的側顔,也看到了窗外的細雨,雨線折着光,于此時分,也好似白虹貫日。雷聲雖是轟隆隆地不停,但雨勢已經漸小,滂沱大雨,終是變作了這細細密密的銀線,落在石闆上,蕩碎了水坑中雷電的倒影。
也不知這雷雨,究竟是自然天象,還是遭了這惡魔扭曲之後的?
顔霜想着,目光有些散。
有時候,還是需要想些有的沒的,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似乎這樣,便能忽略一些讓人心中隐痛的問題。
烏雲依是濃厚的,層層疊疊,顔色深淺不一,其間盤着扭曲的銀蛇,時不時便鑽出雲層,蔓延出一條條的枝蔓。伴随而之的,還有高亢的怒吼。
雨的确小了,但雨還在下。
蘇璃靜默了片刻,她張開雙手,看見的是細嫩的掌心與纖長的手指。“按理來說,我既然前世是洛魂,那我本該就是諾德爾撒東大陸人。所以,我在異世的經曆,那又算怎麼回事?”她輕輕問道。
她終于面對了這個問題,這個自己之前或有心或無意忽略了的問題。或許,自己一直都是諾德爾撒人,地球,才是自己的黃粱一夢。
“這得去問夏清潭那個小混蛋了。”蘭爾索斯聳了聳肩,似乎回答地很是随意,“我隻知道,他把你送去的,是他真正的家鄉。具體如何,他從未向任何人透露過。”
也就是說,夏清潭才是真正的地球人穿越者,而自己,是從諾德爾撒穿越去了地球并最後穿越回來的。所以,她與夏清潭,根本算不上是老鄉。
忽然間,蘇璃的心中又開始了陣痛。
也就是說,自己還曾占據過蘇老爹兒子的身體?作為蘇黎活了十來年,最後才突然發現,原來自己并非蘇黎,那個小而溫馨的家,似乎并非自己的家,自己的歸處,從始至終,都是諾德爾撒。
蘇璃的心,忽然就空了。
原來所想要努力修行,臻至高處便可以回家的,現在才知道,自己已經回來了。地球,是一場夢,持續了十五年的夢。
她眼中的光,迅速像被風吹過的燭火那樣熄滅了。
那自己在這諾德爾撒的意義,又是什麼呢?
她咬着唇,眼神空了許多。
顔霜再也無法忽視她的落寞神色,無法繼續僞裝在看窗外雲未歇雨未盡的場景,她堅定地、堅決地伸開雙臂,把她攬入了懷中。
“阿璃……”
她輕輕呢喃着,似耳鬓私語,又似情動之下的夢呓。她靠近她,卻又不敢完全貼近她,想溫暖她,卻又怕她依然執拗地認為這份溫暖屬于洛魂,她若即若離,保持着那脆弱的平衡,一言不發,眼中水光潋滟。
阿璃也好,洛魂也好,她隻想她好好的。現在看來,或許來惡魔 島,并非一個正确的決定。
蘇璃依然感覺空落落的,神色倦怠。
倏而,她輕輕推開了顔霜,力道很小,但也輕易地推開了她。顔霜本就沒敢用力,怕是多幾分氣力,便會讓她太過貼近自己從而生出幾分反感來似的。
若非愛之深,怎會如此卑微?
她愛她,遷就着她,忍着一次一次的痛,也從未想過遠離她。
可這一次,若是阿璃作為洛魂那一世的記憶複蘇,那又會如何?她從來都不敢肯定,洛魂是否真的愛過她,哪怕隻有短短片刻。
那久遠江湖上的劍客啊,究竟是以身侍劍了,秉承着不為外人所理解的信條,行着内心的道。這般偏執到幾乎讓人難以理解的人,如何能讓外人把他内心盡數窺探了去?
顔霜重新端坐好,低垂着眉眼,好似什麼都沒發生過。
“麻煩把記憶傳給我吧,謝謝。”蘇璃看着蘭爾索斯,目光澄澈,不帶分毫情緒。
心态這就轉過來了?
蘭爾索斯挑了挑眉,帶着深深的懷疑。怕不是信念崩塌之下萬念俱灰,之前那麼抗拒的過往,現在随心就接了過去,卻還佯裝成心平氣和的模樣。
“好。”蘭爾索斯也沒有多說什麼,翻手取出了一顆珠子。那珠子有他掌心那麼大,整體呈乳白色,表面層層疊疊,混雜了諸多層次不同的白色,如濃淡不一的霧氣流淌,每時每刻都在變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