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聲的恩人喊聲已然遠去,恰似一具具的餓殍也随之落在了身後的記憶裡,洛魂沉默着,背負着滿天星光,往北行去。
雙月相隐,星河璀璨,鋪灑在他挺直的腰背上,像是披上了一層輕柔的星色紗衣,帶着夜的缱绻,星的溫柔。
他想起了初入北境時,說書人口中的“歲大饑,人相食”,“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那時他的心還有所觸動,如今已是麻木。
他能怎麼辦呢?他隻是個江湖人,一介善人不算善人、惡棍不算惡棍的劍客,沒多幾兩銀錢,沒多幾兩風骨,無能救濟人家,亦無筆杆警世。他有的,一人一劍,僅此而已。
一路北上,有座山,叫聖臨山,有宗門,喚魔域,這是北境最大的宗門,也是今世天下第一宗門——自封的。不過雄據一整片大陸的,倒也就僅此一家了。
直到剛才,他才覺得,自己是不是應該去魔域。
嚯,斷情斷情,如何能斷?
但有何不斷的理由?
洛魂自哂,心中才明晰幾分的目的,又漸漸黯淡了下去。
這天下人,與我何幹?
他繼續北上。
十裡地而已,對于腳程快些的常人,也不過上半個時辰的路,他卻行了接近一個時辰。倒也沒有别的原因,單純走得慢罷了。他雖有前往那鎮子買酒的心思,卻沒有為之而努力前行的動力。
四海為家的浪子罷了,無處可去,無處可依,也不會有人為他在長夜裡點一盞燭火,引領心所皈依處。
他在星光彌散的夜裡,瞧見了一渺微光,走近,微光便愈發地多,像是燈火,散發着暖慰人心的溫暖光芒。
松橋鎮沒有泥牆,沒有籬笆,也沒有釘上棱刺的拒馬,隻在入鎮路上,立了一座牌坊、一塊頑石,镌着鎮名。
這名字由來倒也樸素,北境最常見的樹種便是松了,各種各樣的松。而松橋鎮邊上,有着起伏的矮山,山上處處是松樹。在鎮的另一邊,則是一道流水,恰是玉門寨外那條溪流彙入的主流。河上,架有好幾道石橋,這鎮子便名曰松橋鎮。
那河流的主流不知從哪座山頭發源,一路狂奔,風馳電摯,在松橋鎮這兒溫柔地打了個彎兒,便一去不返地沒入了遙遠的汪洋。
鎮子較于玉門寨,有更豐沛些的流水,即使大旱,也能比那寨子堅持更久。所以,它無需築起泥牆,釘下籬笆、攔上拒馬客串強盜,尚不算尤為困苦難過,便活得更有尊嚴些。
洛魂抓着已經一滴不剩的酒壺,想着該買多少斤酒合适,抱着這樣的想法走進了松橋鎮。
已是夜裡,且不算早的夜裡,鎮上已是見不着多少鎮民,鎮頭的酒家,倒還是挑着燈火賣着涼茶與小食,在外露天擺着小桌,此時也尚還有兩桌飲酒吹水的客人。
時日盛夏,北境也免不了灼日炙烤,待到了夜裡,吹得幾許清涼河風,飲着涼茶與友高談闊論,倒也不失為一樁美事。不過,此等美事,隻适于那些過客或是有二三兩閑錢的居民。有更多餘錢,便不會來此路邊與人吹水;溫飽尚且成問題的,也沒有閑情逸緻夜裡出門享受生活。
而這兩桌,聽起來都像是過客。
洛魂叫了一壺麥酒與二兩黃牛肉,便安安靜靜坐在了一角,斷情劍也不掩飾,置于桌邊順手可拿之地。
離得近些的那一桌,一個戴着眼罩的壯漢朝這邊瞥了一眼,便又輕蔑地扭回了腦袋。嚯,又是哪家少爺背着劍便跑出來說要立志當大俠了,那臉蛋,那身闆,怎麼看都不像是能打能殺的模樣。那把劍倒是能入眼,不過這般公子哥,暗地裡不知會跟上幾個護衛,打這種看似肥羊的主意,往往會把自己坑得底褲都沒得。他也不是初出茅廬的小屁孩了,自然不會因為這點蠅頭小利丢掉安身立命的原則。
洛魂自然不是什麼向往江湖的公子哥,他本就是江湖的一份子,隻不過更特殊一些,他是修者,而非萬兒八千拿着刀劍舞兩下便自诩武林中人的綠林漢子。
他不在意那漢子輕蔑的眼光,若是這也要與人結仇的話,那一路都不得安生了。
看吧,其實他是一個很安分的人——隻要對面不姓袁。向來都是他走着自己的路,麻煩自己送上門,他倔,不肯稍稍偏上一偏躲開,硬是提着劍就上去殺,便殺出了點名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