奏冷笑了一聲,對他的一言不發嗤之以鼻。她開始在長野上飛奔,已經離了那處處長着楓樹的官道,而今是郊野處的荒原,奏想把這人甩開,便要在這郊野上發揮全部的實力才行。她的玄氣修為隻比洛魂略高,真實速度強不了多少。哪怕她有宗門上佳的步法打底,這方面的增幅卻也堪堪比洛魂的江湖上逃殺追亡的身法強上稍許。最後的綜合,也隻是比洛魂稍快,在這遮掩物不多的荒野之上,要想甩開洛魂,可并非易事。
洛魂緊盯着那已不再如初見時缥缈的身影,調整着呼吸,僅僅是跟着她往前飛奔,卻也不會與她碰上一招半式。
大概是覺得這在曠野難以甩開洛魂,奏并沒有持續下去。她頓住腳步,下身的黑裳便如花朵斂合似的攏在她腿上,線紋刺繡繁複考究,細節不無體現着其制作之精心,也當是配得上她這般人兒的。就是不知道随來的人,究竟是為了這身衣裳裡面的人兒,還是别的什麼?
洛魂也在稍遠處停下,見她轉身看來,動了動嘴唇,卻什麼都沒能說出口。
奏冷笑地看着他,道:“還跟着我作甚?你找你的袁姓之人去殺,我找我的北境風光去逛,你我緣盡于此,各行其道。”
“答應了烏葉,要護住……”
“你不欠烏葉的,你之前甚至都不認識她,别拿烏葉做借口了。”奏打斷了洛魂的話,她雙手抱胸,站得筆挺,足以見得她的認真。
顯然,她對于洛魂“無故”殺人存在很深的芥蒂,也有着對他隐瞞着緣由不肯言說的憤懑。以他表現出來的性子,能讓他這般偏執不講道理地殺人,應當是有着一個很沉重的理由。奏其實理解,但不代表她能接受,不論如何,這些連修者都算不上的平民百姓,他們何錯之有?你洛魂與人的恩怨,憑什麼要他們這些普通人來承擔?不分青紅皂白地殺普通人,這根本不能稱之為正道!
被這麼一打岔,洛魂便又頓住了,他看着奏,神色依然是平靜的。眼前沒有了袁姓之人的存在,他又成了那個淡漠疏離的洛魂,寡言少語,面對奏的質詢,絲毫沒有反駁或者解釋的意思。
奏瞧他這模樣,愈發來氣,柳葉兒似的眉毛挑起,七弦瑤琴已然入手。這一回的第一聲,可便不再是柔軟舒緩的試音,而是真真切切的殺招!
洛魂反應自然是快的,他橫劍擋在自己身前,金鐵铮鳴幾乎在瞬間響起。激射而出的火星,迸濺在了洛魂眼前,也讓那深邃的黑眸,染上了幾許足以點亮他眼底的金紅色。也便是這一點點的亮光,便能瞧見他的眼底,依然是那黑衣黑裳的少女。
玄氣乍起,吞沒了那點邊角的餘光,把這道攻擊的餘波也吞噬殆盡,洛魂眼中重新變回黑暗與深沉。
即便隻是倉促的抵禦,面對奏的殺招,洛魂也是擋下來了,沒有受到分毫傷害。放下劍時,也不見他眼中有過多的情緒,不見怒意,不見困惑,有的,隻是讓人覺得心中發冷的平靜。
“我沒殺你便已是仁至義盡了,你若是再敢跟來,就不是這般簡單了。”奏翻手收起了瑤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轉身離去。
洛魂默然,立在原地。
這一回,他真的沒有再跟上去。
分開,便分開吧。就像她說的,什麼烏葉,不過是一種自我欺騙的說辭。自己一直都知道,她不是她,卻非要裝作不知道,以此告慰自己,營造着她還在的假象。
她早已不在了啊,還是自己親手将她葬在那鎮子外的山上。
她不是她。
洛魂盤坐在原地,微微垂着眼睑,看着土路邊緣的螞蟻,正搬着比它自己大了數倍的東西走着,雖忙忙碌碌,但終有歸期。
或許他自己也是如此,總是背負着許許多多本不該背負的東西,活得太累。他總是一副以生人勿近的冷冰冰的模樣,來掩蓋自己内心的脆弱與迷惘;以拒絕牽絆之後的獨自一人,來對抗世事的無常。似乎隻有這樣,在他身上發生的事,便不會影響到他所在意的人。
就像現在,他與奏勾連起了牽絆,卻又在此時兀然斷開,他便失去了方向,不知何起,不知何終。隻能停留在原地,傻傻地坐着,偏又維持着那淡漠疏離的模樣,好似不論在他眼前發生何種事,他也不會有分毫的神色改變。
然而,這依然改變不了他劊子手的事實。他殺人不少,不分男女,不分善惡,但凡與袁姓挂鈎,便是落得死亡的下場。他也不是沒遇見過打不過的袁姓之人,但那些人,最後的結局,還是死了。這并非無盡海域,強者不多,恰巧姓袁的,那便更是鳳毛麟角,往往也不是他能接觸得到的存在。所以,他手上也沾染了不少無辜者的鮮血。
他從不算是個好人,也不自诩好人。
他本是不在意這些的,但而今,這也成了他與奏之間隔閡的直接來源。
但若是不殺,那她呢?
那,已經魂歸故裡的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