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從野,不知何許人也,隻知其人生于東洲,遊于四海,居無定所,缥缈無蹤。
身為劍修,他并未見有常見劍修的畢露鋒芒,為人随性,喜于自然景貌,立志遊遍世間山河,以劍記之。著有幾本随筆,同劍相關的不多,反倒多是記載大山名川之景,以及一些珍奇異獸,豐富了不少學界的地理知識。
而這麼一個人,正是蘇霖弦的師父。
據蘇霖弦所說,彼時阿璃尚幼,許是記不清了。陸從野是他在京城外山間玩樂時遇見。彼時還是與幾位玩伴拿着木劍打鬧,被瞧出于劍道一途有些天賦,故那老家夥裝成清高的世外高人,誘騙他成了其弟子。
此後,陸從野在蘇家暫居了些時日,授予蘇霖弦劍法之基。而蘇霖弦也逐漸看出了這老家夥的不正經,總想騙他手裡的茶葉,也會饞嘴騙他的吃食。蘇霖弦年紀尚輕,正是少年脾性,爹娘教的尊師重道暫且撇一邊兒去,氣怒之後,勢要“欺師滅祖”。
在這如稚童的打鬧間,他行劍道的基礎,也算是有了個模樣。可也就在他能夠獨自練習基礎劍式之後,那老家夥卻突然不辭而别,隻留下一本劍法,與一封不長的書信。
書信裡邊寫着,為師偶有所感,往北境名山而去,留此卷劍法,作臨别之禮。此卷是為師偶得,雖是半部殘篇,但威能極盛,疑似劍術大宗師洛魂所遺。為師已做注解,為之注名,當好生修習。你我師徒一場,緣分未盡,許是某個朝日便得相見。為師去也。
那有着六式劍式的劍法,正是奏魂的後半卷,是洛魂在蚩黎的後手“複活”之後,獨自一人于孤島所作。他尚未命名,想的本是若有機會與奏同為之注名,隻是再見已成死局,這無名劍法,便意外輾轉落入陸從野之手。
他雖是頑童般的性格,但劍道理解不可謂不深入,見得這般不簡單的劍法,也便收藏了起來。彼時以抄本作了注解贈予小徒兒,倒也不算荒廢了它。
隻是,他定然也不曾想,這半部劍法,最後還能回到原主手中。命運,不可謂不奇妙。
當年一别,至今約莫已有十度春秋,蘇霖弦從當年的小小少年,如今也是即将加冠的青年人。陸從野見他,頗有些感慨萬千,當年不及他胸口的小屁孩,如今可算是長成了。眉眼可見幾分舊時模樣,但人已經從那容易炸毛的小鬼變成了溫文爾雅的公子——倘若不喚他老頭子那就更好了。
而對蘇霖弦而言,雖說是闊别已久,但他對于這師父還是有着幾分記挂在的,隻是嘴上不肯弱了聲勢。對蘇璃時是喊師父,當他面時偏要喊他老頭子,似乎就愛看那白胡子老頭兒吹胡子瞪眼,撫須的手幾乎要把那胡須撚斷。
蘇璃倒是好生觀察了一番這位精神勁很足的老人,須發皆是銀黑參半,故而不會太顯老态,眼中的精明與嘴邊的笑,足見其精神狀态也還遠未至暮年。
從外來看,這位老者倒沒有太多仙風道骨的意味,但也不會像山野村夫。硬要作比,當說是仿佛隔壁老宅的守屋人,每逢冬日午後暖陽照耀之時,便能見得的在躺椅上眯着眼曬着太陽的那種鄰家老者。待你經過時,還能做做鬼臉吓唬一下,然後發出頗有中氣的笑,這冬日的午後便充滿了歡快的氣息。
蘇霖弦說他是老頑童,說來倒還有着那麼幾分意思。
蘇璃在打量着陸從野,陸從野也同樣在觀察着蘇璃。見面之時二人便已經在蘇霖弦的介紹中互通了身份姓名,雖說幼時見過,但蘇璃畢竟年幼,大抵是記不太清,當下再正式介紹一番,倒也無甚過錯。
對陸從野來說,當年恣意無羁的小小丫頭如今成了這副安靜溫婉的模樣固然難以置信,但更難以置信的,還是他看出了這小姑娘也是劍修,且她審視自己的眼光,那隐隐的劍意,極不簡單。
他雖醉心山水,但并非不學無術之輩,沒有足夠的修為打底,也難以遊遍四海八荒。他對于劍的體悟,絕非泛泛之輩所能相提并論的,故而看人、尤其是劍修的眼光,也分外毒辣。這小姑娘是修劍的,且成就不低,否則不會有這般凜然到幾乎要将人刺痛的劍意——這是他見到她的片刻便能判斷出來的。
之後,自然是兩位東道主将他這位偶然途徑的貴客請到府上,喝一壺茶先。
而在這路上,陸從野除卻和蘇霖弦嬉笑怒罵幾句過往與現在,也在若有若無地把話題朝他這妹妹身上引。
蘇霖弦也是人精,怎麼會不明白這老頭子的意思。老頭子眼光毒得很,他肯定是瞧出了阿璃于修劍上的天賦,這才旁敲側擊假裝問東問西,實則是又想忽悠個徒兒出來。蘇霖弦也不跟老頭子客氣,直言道:“老頭子,你若是想收阿璃當弟子,還是免了吧。你這半碗水的水平,教不成。”
陸從野瞪他,毫無風度地罵了一聲,道:“蘇小子,你這厮倒是愈發沒有禮數了,為師桃李滿天下,如何不能多教導一個徒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