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向來是多面的,不是非黑即白,不能因他們的某些惡意而判斷此人為惡,亦不能因為他們透露的善意而盲目信從。凡事,皆需要辯證看待。
稍遠處的煙火,給這寒冷的冬夜也帶來了幾許溫暖的慰藉。二丫裹着毯子,捧着一碗熱氣騰騰的湯,靠着一叢熊熊燃燒的篝火,看着那鐵花與煙花齊飛、燈籠與紅燭同色,秋水般的眼中,躍動着比篝火更明亮的色彩。
“感興趣的話,可以去逛逛。”
“可……”
“入夜黑,看不清的。”
“還是算了吧。遠觀足矣,近看也不會更精彩幾分,故不必親身體會。”
“那邊熱鬧。”
“可哥哥不愛熱鬧。哥哥是二丫這杯涼下來的水再度熱起來的源泉,那我也不能讓哥哥一直無人問津。”
“你不怕嗎?”
“有哥哥在,人世間有何可懼?”
“勇氣可嘉。”
……
于是,二人同遊了這年前的一次小小集會。
入夜之後的确相互看不太清,可靠近這空曠的集會處,煙火、焰火與花火,燈火通明。還未靠近,二丫便從與洛魂并肩變作了落後半步,再走幾步,便藏在了洛魂身後,隻露出半邊小小腦袋。
洛魂便讓她在此侯着片刻,大步走向前去。
二丫本想阻攔,奈何反應太慢,抓不住他的衣角。于是,心中飽含擔憂的小小女孩,變得愈發憂心忡忡、神思不屬,許久不曾拜訪她的驚懼,如同這蔓延到臉上的光亮般,悄悄爬上了她的心頭。
她勉強克服了在人前展露自己面上烙痕的恐懼——僅限于洛魂在她身邊的時候。當洛魂不在了,她便像是完全失去了主心骨,不知該作何反應,像一尊瓷娃娃僵在原地,再也不能動彈分毫。
所幸,那令人心安的暗色,籠罩了她。
是洛魂去而複返,身體遮住了他身後照來的光,便将她護在了她所習慣的暗色當中。
她幾乎要喜極而泣,卻感覺面上一涼,似乎是洛魂在她臉上放置了什麼東西,便隻剩兩孔能視物。随後,耳後也感覺到來自彈性繩的拉力,應是有什麼東西挂在了耳後。
那這會是什麼呢?
符合上述特征的物品,不言而喻,是面具。
二丫自己看不見,卻又不敢把面具摘下,隻得伸手去摸,手中便摸到面具頂部的雙耳與正臉上挺翹的鼻梁。按觸感所想象的形狀,應當是小動物的面具,否則這耳朵也不會長在頭頂。
正當她還在試圖研究自己面上挂着的究竟是什麼面具的時候,洛魂卻已經折返去了集會,離她有好幾步遠了。二丫也不敢再怠慢,又倒騰着兩條腿兒,快步跑上去跟緊了那略顯消瘦的背影。
逐漸地,靠近了人群。
注意到似乎沒有什麼人關注自己,而集會中也同樣有或大或小的朋友戴着面具,自己在其中并不屬于異類,二丫心中也感覺放松了許多。她甚至敢脫離洛魂背後的陰影,炫耀般地探出腦袋,去勇敢探索她先前所逃避的明光。
路過一處攤販,一抹亮色吸引了二丫的注意。她知曉那是一面鏡子,見洛魂沒有停下的意思,自己卻又心癢難耐,一咬牙,便完全從洛魂的影子當中脫身,全身都沐浴在燈火之下。
她看見了鏡中的自己,一個嬌小的身影,穿着結實但不夠華麗的粗布麻衣,臉上挂着紅白色的狐狸面具,于燈火中,這身尋常的衣裳也像在發着光,面具的遮掩卻也添了幾分異樣的美感,稚子發髻色澤鮮亮,似乎也印證着近期的飲食足夠均衡。
這是,自己嗎?
自打身體裡住了一位不速之客之後,她還是第一次在鏡中完完全全瞧見自己,卻又避免了那片烙痕,一時不禁也有些怔住。
無關美醜,隻是感慨,感慨那惡鬼給自己的生活帶來的劇變之深,以及與哥哥相遇這兩日所帶來的改變之大。
于是,手中的竹笛握得愈發地緊,甚至手掌也隐隐作痛。似乎要以此來提醒自己,這并非是夢,而是實實在在的現實。
不遠處再次放起了煙火,怦然炸響的聲音,又将她的思緒拉回了現實。她偏頭看去,首先入眼的是洛魂,然後才是他背景中炸開的彩色焰火。
光調皮地錯開,落在自己身上,加之各處攤販的燈光,于是前後左右皆是光,處處亮堂,沒有影存在的餘地。
“本是暗色才能讓你心安,如今,光亦如此。”
洛魂道,平淡的話,勝過百年笛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