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洛魂看似平靜地提到他與妹妹去鎮上遊玩,因而避開了那必死的紫黑色霧氣。然而,後面的描述中,再也沒有出現妹妹一詞。而今談及,臉色驟變,能瞧見不盡的哀恸、悔恨與絕望在他臉上流轉。這對他這般走無情劍道的冷漠劍修而言,無疑是一個異常到極點的表現。
顯然,他的妹妹已經西去,這般稚齡也隻能是非自然死亡。從洛魂的神色來看,妹妹的死,或許還與他這個哥哥有關——當然,不排除頑固而執拗的劍客将一切過錯都一肩扛下。
總之,洛魂的故事,從前往後能說得通了。他的故土因異族的力量而毀滅,他自己與妹妹幸免于難,此後二人相依為命。哪料異變橫生,妹妹不幸遭難,洛魂極度憤恨,卻暫時無力報仇雪恨。極度渴求力量的他,放棄了一路走來的劍道,毅然決然投身于無情劍道。以自己劍道的大好前途為賭注,隻為在最短時間獲取強大的力量,以此實現複仇。大仇得報的他,身邊再無任何親近之人,便漫無目的地在人間遊蕩。直到某一天,他遇見了或許在某些方面與妹妹有些相似的小女孩……
老劍神的推測,與實際事實自然存在些出入。畢竟他不是親曆者,僅從一些細枝末節中推測出一個故事框架已經足以稱為難得,雖說不完全一緻,但故事的大體走向,卻已經八九不離十了。
猜測是一碼事,但也僅僅隻是個猜測,當不得真的。所以,眼下也沒必要說什麼節哀之類的話,就當沒有發生過。
“這丫頭可有名字?”老劍神問道。
隻是,這一次并未立刻等到洛魂的回音。他弓着背,垂首,細細的風聲當中,也沒法聽見他是不是在說什麼,抑或不自覺地在吞咽着難言的苦澀。
風愈發大了。
路邊虬枝橫斜,殘雪覆于其上,寒風裹挾着碎屑,似要将這僅存的點綴撕扯殆盡。遠山起伏,被灰蒙蒙的霧氣籠罩,恰似那被陰霾遮蔽的前路,迷茫而無望。偶爾有飛鳥掠過天際,發出幾聲凄厲的鳴叫,劃破這死寂的寒冬,卻也如一把利刃,生生地在心口劃過,剜出那深入骨髓的悔恨與絕望。
天地間一片蒼茫,唯有那凜冽的朔風,帶着刺骨的寒冷,不知何來,不知何去。
似乎過去了許久,久到風已經大到能讓尋常人都難以站穩,而洛魂像是身處迎風面借了幾分力,腰杆才慢慢地直起來似的。
老劍神也沒有催洛魂什麼,在這世上活了數不清的年歲,他向來很有耐心。本就無事,恰逢覺察到一些不同尋常的力量在張狂地膨脹,這才來此一觀,不想還品讀了他人的故事。隻是這故事,大抵就像這世上每一個悲情的少年俠客一樣,一樣的充滿了無奈與無力。
若是能長久地安穩生活,真的會有那麼多人會去闖蕩這所謂的江湖嗎?
“她叫二丫。”
洛魂終于開口了,還是喑啞的嗓音,此時卻比方才更為低沉。但好在,語句依然連貫,沒有真的出現哽咽甚至是抽泣這些情緒。
看來,他控制自己情緒的能力倒是很不錯,不會随意地爆發。情緒穩定的确是件好事,這會讓人在遇事時能頭腦清晰地分析問題、并有條理有層次地解決問題。但聯想他那慣常冷漠的性子,似乎情緒過于穩定的話,便顯得冷漠到不近人情——盡管從深處看他并不是這種性子。
“應是家中乳名。她還尚未擁有大名,便因黑錦的出現而流落他鄉。不過,黑錦喚她瑾白,不明何意,許是有着如‘惡鬼之禮贊’般的實意。”
“瑾白?這名字的相性,倒與我那幾個徒兒相合。”
“她厭惡黑錦,故不肯接受此名。”
“倒不如說接受,才是正視那惡鬼的開始。”
“或許老劍神有法子能讓她接受。”
“你這小子,還記着把她推給我。”
“這是她的來意,如今亦是我的。”
“我的記名弟子衆多,多少她一個無甚影響。”
“她在天淵宗裡無所倚仗,面上符文奇詭難明,易受欺淩。”
“還真是不忘得寸進尺。”
“還望老劍神成全。”
“那你,又能付出什麼代價?”
“除了劍,老劍神若能看上什麼,拿去便是。”
“我還不至于去向少年人讨要東西。”
“那……老劍神之意是?”
“不妨給我一個承諾,若她願拜在我門下,你不得再見她。”
“好。”
“答應地如此輕易?”
“我的路,每向前一步,便離死亡愈近一步。萍水相逢,本就活不到再見的時候,這一承諾,應不應下都是一樣的。”
“若她不願呢?”
“不會的。”
“你如何能肯定。”
“這是她的來意,亦是我的。”
“你對自己的分量還挺自信。”
“所以需要剝離這分量。離開,亦我所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