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榻上坐起,“小白,去幫我倒杯水。”
白禾稍作遲疑,乖巧地離開榻邊去倒茶水。
劇烈的疼痛會蠶食人的思維理智,盡管此時此刻陸燼軒迫不及待脫離這樣的痛苦,但他艱難維持住了一位戰功赫赫的元帥的警覺性。陸元帥沉冷且銳利的視線落在元紅臉上,輕聲一笑。
元紅悚然一驚,背上淌出冷汗,趕忙低下頭。
陸燼軒不鹹不淡說:“小白又不是禦醫,給他做什麼?”
捧着藥的大公公深深伏低身子。
陸燼軒不喜歡見人跪,這會兒卻看着左邊跪一個禦醫,右邊跪一個大公公而不做聲。
白禾倒了茶水回到榻前,将溫熱的茶杯的捧在手裡,托舉着候在一邊。他見大公公做出如同犯錯請罪的姿态,遂感到疑惑。
陸燼軒從他手裡接拿走杯子自己端着。氣氛在沉默中凝滞幾秒,殿内衆人均積累了不小的心理壓力後,陸燼軒才開口,“别跪了,都起來。”
“謝皇上。”禦醫不知道這壓力是給大公公的,還以為是為了用藥的事,聽皇帝賜起連忙自個兒爬來。
元紅的心情卻極其複雜,乃至震撼。他慢慢擡起頭觑視天顔,想讀取、揣摩上意。
他想不通,皇上是突然變得洞若觀火,還是僅僅同過去一樣喜怒無常罷了。
“小白給你們作證,保證你們不用擔責。誰來給他保證?”陸燼軒盯着元紅說,“這個藥……不要讓他經手。”
元紅倏地低下頭,心驚肉跳道:“是!奴婢謹遵聖意。”
方太醫眼觀鼻鼻觀心,雖然不懂方才短短一瞬,皇上與大公公之間有何一番交鋒,但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皇上對侍君的回護之意。
沒想到啊,新來的侍君竟一入宮就得聖眷如此。往後的後宮裡隻怕又要起一場大風雨。
陸燼軒這樣說話,幾乎是點明了。白禾怔怔地蜷起手指,明白了他的用心。
在場的人誰都不願意背負給皇帝用雪花散的責任。禦醫拿着藥包時手都在顫抖。大公公取了過來,轉手卻呈遞給白禾。
九五之尊金口玉言,一諾千金。方太醫和元紅兩人不會因此落罪,這座宮殿裡其他人可沒有“免死金牌”,哪怕是帝王寵妃。雪花散隻要在白禾手裡過了一道,他就逃不掉“勸谏不力”的罪責。
皇宮裡,因着各種各樣罪名消失的人數不勝數。後宮裡的妃嫔看似是主子,可白家家世不顯,白禾在宮中孤身一人,毫無靠山,如果陸燼軒死了,沒人能庇護他。數不清的蚊蠅會将皇帝出事的責任怪到他頭上。
白禾陰冷的目光落到元紅身上。
在皇宮中生存,果然不能相信任何人,一個極其細微的舉動都有可能陷自身于萬劫不複。
白禾此時看大公公,覺得對方面目可憎,心思深沉,恨不得其死。
反倒是陸燼軒不這樣覺得。他不認為一個不粘鍋會想不開去陷害明顯很受寵的皇後——陸燼軒不理解侍君的意思,他以為白禾是嫁給了皇帝,是皇帝的合法的伴侶,那麼按帝國的說法,白禾就是皇後。
不願意背鍋的人怎麼會主動“犯法”給自己找鍋背呢?大公公當然不是故意的,将物件遞給皇帝身邊最親近的人不過是宮中慣例。假如白禾不在場,陸燼軒又沒有表現出對其的寵愛,那元紅就是這裡與皇帝最親近的人,他拿了藥就會自己候在榻前,由他親自伺候。而不會轉交給白禾。
元紅入宮三四十年,伺候當今皇帝業已二十餘年,向來按如此規矩行事。哪知道今天出了這麼一出。他也是在陸燼軒支開白禾,盯着他笑時才驚覺自己做得不妥。
以至他沒有辯解,順服地接受訓斥。
好在陸燼軒心胸并不狹窄,他把話點明,不是為了得罪人,而是向看起來在皇宮裡頗有權勢地位的元紅展示自己的“實力”。
他和白禾要在這裡生存,必須掌握自己的勢力。如果白禾是個不錯的人,未來他離開時還可以将這股勢力贈予白禾,讓對方再受到逼迫時有力量去反抗。
陸燼軒揉了揉額頭:“禦醫,這藥該怎麼用?”
方太醫抹着汗說:“臣、臣去寫方,送回太醫署制成湯藥。”
陸燼軒颔首:“如果藥效好,我大概不需要再用了,到時就按原本的規定處理它。”
“臣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