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閣老頓時沉下臉來。這話他一個外臣不好回。總不能說這事得賴皇帝荒唐好.色吧?!
陸燼軒被白禾突然爆發的情緒驚住了。
陸燼軒隻知道白禾被迫結了個不情願的婚,沒理解到對方從殿試上被相中入宮的背後,是仕途被斬斷。這會兒聽閣老的話,聽說了進士與内閣大臣的選拔關系才明白過來,白禾的絕望不止在于迫嫁。
真正令原白禾走上死路的打擊是一朝從前途光明的進士成為一生被困于宮牆内的娈寵。
陸燼軒像是完全沒搞明白自己假冒的這個皇帝才是造成“白禾”悲劇的源頭,伸長了胳膊把人攬進懷裡。
小小的白禾縮在陸燼軒胸前,頭埋在他胸口,像隻汲取溫暖的小動物。陸燼軒輕輕撫摩受了委屈的小百合後背,對臉色鐵青的内閣首輔說:“聶州的問題不能放着不管,内閣去寫個議案吧。如果真發生洪災,居民如何疏散安置,救援和赈災等具體措施,以及預算方案。”
羅閣老驚訝地望着他。
從來對政事興趣缺缺的皇上——說句大逆不道的話,皇上在政事上毫無天分——為何突然說出這話?
皇上竟連疏散安置都想得到?
羅閣老雖然驚疑,但更多的是猜想皇帝的老師,沈太傅教了什麼。
不對,不對啊?沈太傅那老頭羅閣老非常了解,那就是典型的書生誤國,沈老頭自己都不懂赈災!
“是,皇上。臣會去就叫閣員來議。”滿腹疑惑的羅閣老說。
陸燼軒給了大公公一個眼神。
大公公腦子轉得飛快,居然真的與陸燼軒的思維對上,上前要攙羅閣老,“閣老,皇上累了,您若無别的事請奏……”
“啊,是,是。老臣無事了,皇上,老臣告退。”沒能在皇帝這裡達成任何目的的閣老沒打算進逼不放,重新恢複了老态,甚至以“老臣”自稱。
這其實是一種以退為進。陸燼軒不可能讀不出來,但他不在乎。
羅閣老被元紅攙着走出殿外,出門前元紅給其他宮人打手勢,讓人都跟着退了出來,給皇上留下與侍君調情的私密空間。
羅閣老堪堪跨出門檻,故意不避着人說:“元公公,今晨我入宮等着開朝會,似乎看見紫宸宮的方向走水了,皇上召我來此觐見,是不是寝宮真的……出事了?”
元紅:“嗐,咱家差點給忘了,紫宸宮今早确實走水了,屋頂都燒塌了。好在皇上一早便出來了,皇上無甚大恙,就是受了驚,這才沒法上朝。這會兒瞧着精神頭也不大好,所以讓閣老您先回去。那紫宸宮的修繕還需内閣關切一下。”
“原是如此,是我沒分寸了,拿些瑣事與皇上争辯,定是惹得皇上龍體不适了。公公,還請你多費心,好好照料皇上。”羅閣老刻意站在殿門口說話,聲音是不大,但旁邊有好幾雙宮人的耳朵,這些話必定能傳到皇帝耳裡。
“那是咱家本分,閣老費心了。”元紅客客氣氣說客套話,然後順勢把話帶到修宮的事上,“也勞閣老和内閣催一催工部,皇上說這次修繕不要鋪張,該省則省,還要工部先出圖紙和預算議案給他過目,再教戶部批錢。國庫空虛,皇上便念着從自個兒這省錢,咱們皇上真是仁君啊!”
“是啊,皇上聖明。”羅閣老心裡一驚,面上卻不顯,附和着大公公慢慢走遠。
元紅将人送出門,轉頭自己也匆匆去了趟司禮監。
浸淫官場多年的大公公怎會皇帝突然表現出對政事的興趣和獨道見解無動于衷?他親自去吩咐叫錦衣衛的指揮使入宮一趟,且繞過了鎮撫司的直系上司提督太監和秉筆太監。
殿内,待宮人們一出門,陸燼軒就皺起眉毛輕輕抽氣,“小白,壓到我傷口了。”
白禾一驚,趕忙從他懷中退開,急着解釋:“抱歉,我……”
“小白。”陸燼軒按住他肩頭打斷說,“掌握權力的感覺是不是很爽?”
白禾再一次感受到自己被看穿了,那種悚然感令年僅十八歲、一生困于宮中而閱曆淺薄的他後背發寒。他澀然的說不出話,連目光也與對方錯開。
但陸燼軒輕笑一聲,親昵地摸了摸他的頭,“渴望權勢不可恥,你可以在我面前大方承認它。你想當官,做内閣大臣,對不對?可是嫁給皇帝就不能參政了。這才是你苦惱的源頭。你剛剛哭了。”
陸燼軒的衣服前襟沾濕了些許,是白禾的怨憤和不甘。
白禾低下頭,這是原白禾的怨,不是他的。
可扪心自問,他能斬釘截鐵的說他對權力毫無渴望嗎?
他做了整整十四年傀儡皇帝,從無一日掌權。他對近在咫尺的權力怎麼可能不動心?!
“小白,雖然我們才認識不到一天,但是從你質詢那個公公和侍衛首領的表現看……”陸燼軒頓了頓,“我說得你肯定不愛聽,可是小白,政治遊戲裡,殺人不見血。你可以什麼都不懂,甚至不會治國。”
反正陸元帥就覺得帝國内閣那群大臣不會治國。
“但絕不能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