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紀要順利送達,白禾返回臨時寝宮的步伐都透着輕快。
上輩子他過得窩囊庸碌,渾渾噩噩十四年一事無為。來到這裡不到三日,他寫的東西就交到内閣和司禮監去傳閱,雖不是皇帝的權力,卻第一次在政事上有了參與感。
他再也不是那個隻能坐在龍椅上發呆,不能說話的傀儡。他也可以在朝廷重臣面前談論政務,他能親手将自己親筆書寫的公文交到大臣手中。
他還沒有掌握權勢,可依然感到愉悅。
這都是陸燼軒帶給他的。
他快步趕回寝宮,迫切想見到陸燼軒,想商讨他們接下來該如何做。
然而當他踏進寝殿,他快要飛起來的心一下子沉入谷底。
陸燼軒已經沒在庭中曬太陽,他赤着上身躺在榻上,榻邊杵着個不知原本做什麼用的架子,上面捆吊着個白禾沒見過的東西,其底部延伸出一條東西直到陸燼軒左手背上。
兩個異色頭發異樣長相的番邦人圍在榻前嘀嘀咕咕,其中一人坐在陸燼軒前方看不清在做什麼。
在離榻不遠的地方一人背對白禾站着。
白禾先是一怔,這才從先前的欣悅中回神,想起他在殿外匆匆一瞥,見到了何侍君身邊的兩個太監,站在榻前的人自然是何寄文。
他的腦子“嗡”一下,情緒差點爆炸。
“來人!”白禾大步向内走幾步,厲聲喚人。
随侍于殿内宮人中立刻站出一人,佝腰快步到白禾側前:“侍君有何吩咐?”
白禾陰冷的目光居高臨下落到這名公公臉上,小公公餘光觑見皇帝跟前紅人露出這般神色,吓得人都要哭了。正得皇帝盛寵的侍君和曾經得寵過的侍君撞到一起,怕是要起風浪。
不止小公公這般想,殿内所有人都把目光同時投向白禾。
“白弟也來了?”前不久才在路上狹路相逢的何侍君故作驚訝回首。
白禾沒理他,對小公公斥道:“皇上龍體抱恙,分明說過要靜養,為何放進來這些人?!”
他怒擡手一指,指的是何侍君。
他知道這些人能夠進殿肯定是經過陸燼軒同意的,他不清楚那兩個番邦人在做什麼,為什麼要動陸燼軒的傷口,但比起這兩人,他此刻最想趕走的是何寄文。
在意識到此人走到了陸燼軒面前以後,白禾慌了。
“你們是如何伺候的!”白禾拼命壓抑着聲音裡的顫抖,用憤怒掩蓋恐慌。
因為直到此刻他方才明白,他對何寄文是羨慕與嫉妒的。
從元紅提點他與同居一宮的何侍君打好關系時起;從他親眼見到何侍君是何等君子如竹的模樣起,一根刺便紮進了他心裡。
因為他沒有原白禾的書生崚嶒骨;沒有何家般的家世;沒有何寄文的清雅高貴。
他白禾隻是一具行屍走肉。
他不是啟國人,根本不是陸燼軒想要的合作對象。
如果有另一個人走到陸燼軒面前,對方有着更好的家世,更了解啟國,能提供更多幫助,更優秀,陸燼軒會不會放棄他另擇他人?
聽說何侍君是侍郎家公子,有這般家世卻把兒子送進後宮,何寄文豈不比白禾更可憐,有更多怨?
陸燼軒也會憐惜何寄文吧?
一定會。
明明昨日才拿需要靜養的由頭擋住太後探望,陸燼軒今天為什麼肯見何寄文?
怒氣與恐慌一齊噴湧,幾乎化作眼淚沖出眼眶。可他隻能對着宮人指桑罵槐,而不能正面對何侍君說一句半句。
他知道,人一定是陸燼軒放進來的。他什麼都不能做。
“侍君息怒!”小公公吓得啪叽跪了,“是皇上……”話出了口他才意識到不對,又連忙改口。
“他們是、是……薩大人今日來給皇上畫像,是原就定好的。然後薩大人發現皇上身體有恙就向皇上舉薦大夫。”小公公是早上來告狀的元紅幹兒子,告狀時他有多會說話,這會兒就有多磕巴。
所謂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主子們不正面開戰,便是要拿他們這些宮人遷怒。
“白弟何必為難奴才。”何寄文笑起來,難掩心裡隐秘的爽感,轉頭道,“皇上,臣憂心您龍體來探望,不想是惹了弟弟……”
話說一半藏一半,挑撥的話隻說一半更氣人。何寄文聲音清潤,笑容優雅,渾身上下透着股清高,又不失對皇帝的親近,不顯陰陽怪氣。能夠折服這種清雅如竹的男子可比豢養金絲雀似的驕縱無腦美人更令上位者興奮。
何寄文全身不見谄媚,卻處處是勾、引。
從沒談過戀愛,單身至今的陸元帥連個餘光都沒給何寄文,“小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