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燼軒沉聲重重喊了句:“太傅。”
“你以什麼身份指着朕的侍君鼻子罵人?”陸燼軒說着起身,在太傅眼皮子底下牽起白禾,拉着他回到榻前并排坐下。
擺明氣老太傅呢!
白禾乖巧任牽,順從坐下,眼見沈太傅氣得額冒青筋、面紅耳赤,心底生出隐秘的愉悅。
他是聽話的傀儡,可不是受氣包。
沈太傅仗着與皇帝有師徒之誼、年高體邁就以為自己真的德高望重,可以淩駕于皇權之上如訓弟子般訓斥、責問皇帝。
原來的皇帝如何白禾不知道。但他知道陸燼軒絕不是能任人得寸進尺的人。
白禾從兩人相識第一晚就知道,陸燼軒是倨傲霸道的。
“皇上認為老臣說得哪裡不對,竟說這是辱罵?”沈太傅挺會吵架的,一點不怕陸燼軒這句話。
他不認識陸燼軒,自然不了解陸元帥的“你以什麼身份”是一個危險信号。當他将“身份”拎出來,也就是他作為帝國軍總司令,他代表着軍方。而能夠與他平等對話的人應當具有足夠的籌碼坐上帝國的政治遊戲牌桌,以打牌人——至少能代表一派勢力的身份博弈。
陸燼軒在大啟不是元帥,卻有着比元帥更高的身份地位,他竊取了“皇帝”的身份。他的籌碼變得更重了,沈太傅卻舉着師徒之名試圖打擊一個皇帝。
如果是個沒有實權的皇帝也就罷了,甚至是已死的那位真皇帝也會接受帝師的訓斥指責。
“皇上與區區侍君同坐,又成何體統?!”沈太傅趁陸燼軒不做聲輸出。
陸燼軒内心毫無波瀾。他一向知道與政客和文官吵架會陷入對方詭辯的語言陷阱、邏輯陷阱,于解決問題無益。和這些人吵架的第一要點在于不能跟着他們的思路走,而是始終堅持輸出自己的觀點,抓緊主要問題不斷重申己方的要求。
他的沉默是在思考沈太傅今天為什麼要跑來罵他和白禾,他不知道沈太傅的利益是什麼,又是哪個部分與他們産生了矛盾。不知道問題所在,那就沒辦法解決沖突。然而這份沉默在其他人看來就是一種默許。
于是沈太傅抓緊時間繼續控訴,白禾被其所激怒,把高帝筆記當睡前讀物的白禾完全無法容忍沈太傅的疾言厲色。
“是何體統?”白禾冷笑,俯視地看向氣得胡子發顫的老太傅,“高祖皇帝原為前朝舊臣,在邊疆建立赫赫戰功,受封大将軍。然前朝皇帝昏聩,逼得他娶一男妻且向前朝皇帝請旨立誓永不納妾、永不停妻再娶、永不過嗣子孫自保。後來高祖推翻前朝登基為新帝,依然堅守這一誓言。更因高皇後的輔佐之功而立旨昭告天下,帝後同心結契,同享江山!”
白禾将那段同心結契的誓言逐字逐句背了下來,刻印在心底,憧憬着如它一樣的真摯感情。
他羨慕的不是愛情,而是兩人的這份相互扶持之誼。
契結同心,同心同德,不離不棄,永不背叛。初心不改,此契不破。背誓者……屍骨無存,死無葬身。
高帝後之間的情誼是看了不少世情話本的白禾在讀過之後依舊會情不自禁,為之動容的。
“高祖皇帝更有旨意,令稱皇後為殿下。高祖禦駕親征時命皇後監國理政,便是和政殿的龍椅高皇後也坐過!沈太傅是在斥責我朝高祖皇帝不成體統麼?!”白禾将一頂不尊高帝的大帽子扣下去,這對讀詩書明禮義的詩書大家的沈太傅是極為嚴重的指控。因為沈太傅輕視皇帝的侍君本質是在維護“讀書人”眼裡的三綱五常,倫理道德。
在沈太傅看來,白禾是侍君,而侍君是沒有品級的男寵,地位遠不如後宮妃嫔。連宮裡伺候人的太監都有品級。這個“品級”和前朝官員的品級具有同樣的意義,隻不過太監能獲得的品級極低,最高為正四品。
沈太傅認為皇帝親近一個身份低微的,在等級森嚴的制度下等同于沒有在皇宮中生活的正式身份的侍君是悖逆倫常,是在挑釁、破壞禮儀制度。
如果白禾跟着陸燼軒上過課就會制度,沈太傅是典型的保守主義,是守舊派。
指出一個守舊派的言辭連帶把開國皇帝給罵了,是在罵沈太傅倒反天罡。白禾曾高坐龍椅上聽滿朝文武互相攻讦,總是聽他們說“祖宗之法不可變”,他非常清楚自己這番駁斥對于如沈太傅這類官員的殺傷力。
沈太傅聽了果然神色大變,色厲内茬斥道:“世宗還有遺訓後宮不得幹政,你這意思是不是世宗皇帝對高祖也大不敬?你是何人,又如何敢與高祖皇後相提并論!”
羅閣老餘光微瞥,悄然打量被沈老古闆貶斥到地底的白禾。
他們這位白侍君能不能與高皇後比肩他尚且不知,但這位所受的寵愛頗有那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