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淺十分随意地收拾桌上的茶杯，喊道：“綿綿，拿碗筷哦！”
她把茶杯放到廚房，站屋門口對宋十安喊道：“公子，這邊。”
宋十安朝着那個方向慢慢走去，竹杖敲擊地面發出“嗒嗒”的聲響。
綿綿拿好碗筷進屋，錢淺問：“你能跟他一起用飯嗎？”
蘇綿綿看了宋十安一眼，點頭道：“可以。”
錢淺道，“那就好。”然後走了幾步站到屋門口，“這裡。”
宋十安有些無奈，“姑娘當着客人的面問是否有失禮數？若是綿綿姑娘不能與我一同用飯，姑娘打算如何？”
錢淺道：“那就隻能委屈你坐在院子裡獨立用飯了。”
宋十安一臉無語，卻在聊天的時間，不知不覺來到了屋門前。
“有台階。”錢淺提醒道。
宋十安站上台階，錢淺來到他身旁，“感覺怎麼樣？”
宋十安又聞到了那股淡淡的花香，開口道：“很好。對當做常人對待，不像在家中被人屏息凝視，很輕松。”
錢淺覺得自己做對了，很多特殊人群并不喜歡被特殊對待、格外關照，因為憐憫的另一面，其實是一種歧視。
“屋裡東西多，我扶你吧！小心門檻。”
錢淺很随意地拉起宋十安的手臂，引導着他來到桌邊，将他的手臂放到椅背上，“你就坐這。”
宋十安坐定，錢淺給他的碗裡夾了一些菜，拉着他的手碰到飯碗，又将勺子送到他的另一隻手中。
她捏着他的手臂感受距離，“你面前有肉、有雞，這是青菜，遠些的這個地方是魚，這是筍絲炒肉，這是藕片，這是丸子。”
那股淡香更清晰了，宋十安被那股好聞的香味包裹着，感覺腦子有一點僵。
錢淺放下了他的手，“我給你碗裡夾了些菜，你也可以試試自己夾。若是想吃什麼跟我說也行。”
雖然她語氣随性，但宋十安仍有些無措。自他眼盲後，飯菜都是侍從喂的，這還是他第一次嘗試自己吃飯，連菜都要自己夾。
見他不動，錢淺又補充道：“還有湯，想喝湯的話跟我說，不用客氣。畢竟是你請客，肯定要讓你吃飽飯的。”
宋十安聞言笑了下，莫名安心了許多。
錢淺坐到了宋十安旁邊，看着他慢慢地吃了一口，才動筷子。
“綿綿，喏，嘗嘗這魚，看起來比我做的要好吃些呢！”錢淺給蘇綿綿夾了一筷子，又順手夾了一筷子放到宋十安的碗裡，“你也嘗嘗看，魚肚最是肥嫩，還沒有刺。”
宋十安愣了下，不明白為何錢淺的照顧會這般自然，如沐春風，完全不似侍從們，令他覺得自己是個廢物。
錢淺不着痕迹地照顧宋十安，與綿綿随意地聊天：“綿綿，你為何不怕他呢？”
蘇綿綿想了下，疑惑地搖搖頭。
錢淺問道：“因為他看不見，所以你有安全感嗎？”
“或許是。”蘇綿綿聲音很小。
宋十安無語歎道：“姑娘真是毫不忌諱提起在下眼盲之事啊……”
錢淺又給他夾了個丸子，“你不是說不忌諱？還有，你就别老是姑娘、姑娘的叫了，怪别扭的。能坐在一桌上吃飯也是有緣了，我就直接叫你十安，你也直接稱呼我和綿綿的名字吧！”
宋十安輕輕點點頭，“好。”
錢淺又問：“哎，聽你的意思，你是前兩個月才看不見的？是意外導緻的？”
宋十安停滞了幾秒，才開口道：“兩個半月了。墜馬。”
錢淺又道：“哦，那是傷了頭了吧？”
宋十安奇道：“你是如何得知的？”
錢淺解釋道：“我昨晚見過你的眼睛，黑白分明，瞳仁明亮，既無外傷又無缺失，那大概就是傷了腦子嘛！”
宋十安道，“想不到你還懂些醫術。先前頭上腫得很厲害，現在已經消下去了。”
他用勺子舀了口飯，慢慢咀嚼。
錢淺給他夾了塊肉，“你啊，别老把自己當成病人。你瞧，你這小口小口的吃飯，偶像包袱太重了。就算吃得髒兮兮的、到處都是又怎樣？你又看不見，這能怪你嗎？不要埋怨自己，誰要是笑話你，那就是他品性有問題，關你何事？”
宋十安頓了下，“偶像包袱，是何意？”
錢淺想了想，“就是美而自知，不允許自己有糟糕的一面。活着本就不易，不要太為難自己。”
蘇綿綿難得主動插話：“姐姐說，人活着不是為了取悅别人，不要為了讨别人歡心去為難自己。”
錢淺誇贊道：“對，千錯萬錯都是别人的錯！凡是讓你不高興的，愛誰誰，讓她滾的遠遠的。記住了嗎綿綿？”
“嗯！記住了！”蘇綿綿笑着答應。
宋十安也笑，“你是真不怕教壞孩子。”
“我們綿綿不小了，都十四了，再過兩年就及笄了！來，綿綿再吃個雞腿，長高高！”錢淺突然想起什麼，“哎，對了！宋十安，你會喝酒嗎？”
宋十安怔愣了一下，點點頭。
錢淺跑去廚房拿酒，婉拒江遠山那次，他買四壺酒，結果二人連一壺都沒能喝完。
她倒好了酒放到宋十安手裡，又問：“綿綿喝不喝？”
宋十安皺眉，出言阻攔道：“你别胡鬧，綿綿還小。”
錢淺不管他，倒了一杯給綿綿，“沒事兒，嘗一口，來！”
蘇綿綿淺嘗了一小口，小臉當即皺成了一團，“略略略……好辣、好苦！它在打我的舌頭！”
錢淺笑得開懷，“記住了，這就是酒的味道，很不好喝。以後記得，誰給你都不喝，非要你喝酒的都是壞人！”
“嗯！”蘇綿綿用力點頭。
錢淺語氣帶着得意，“瞧見沒，這才叫教育。很多事，你越攔着她越好奇，你越不讓她越會生出逆反心理，反而容易壞事。你讓她在你眼皮子底下幹，事情可控，她自己覺得沒勁，日後自然也就不幹了。”
宋十安無奈搖頭，“你怎麼有這麼多歪理。”
“怎能叫歪理？算了，你見識少，我不跟你計較。來，幹杯！”錢淺與宋十安碰杯。
宋十安輕輕喝了一口，凜冽的辣意滾過喉嚨，有些過瘾。
“略……還是那麼難喝！”錢淺眉頭緊皺，趕緊夾了口菜往下順順。
宋十安奇道：“你不會喝酒？”
錢淺嘲笑道：“你這是什麼蠢問題？喝酒有什麼會不會的，長嘴了就會啊！不就是往下咽嗎？剛出生的嬰孩兒也會有吞咽的本能好吧！”
宋十安皺眉，“也，不是這麼說的吧？”
錢淺道：“别老皺眉頭，會長皺紋的。來，再吃個丸子，外焦裡嫩的，味道真是不錯。”
幾杯酒下肚，宋十安打開了話匣子，“我已許久沒喝過酒了。自眼盲後，醫士告訴我要勿驕勿躁、勿急勿怒。家人怕我酒後亂心性，勒令全府上下一律禁了酒。”
錢淺酒量差，目光發直道：“那你家嗜酒如命的家丁豈不是很可憐？”
宋十安忍不住嗔道：“喂，可憐的不是我嗎？他們隻是不能喝酒，我可是瞎了啊！大好前程盡毀啊！”
錢淺道：“這就是你的宿命啊！又怪不到别人。要麼怪自己不小心摔下馬，要麼就隻能怪老天爺給你安排的命運不好了。”
宋十安辯駁道：“我不是不小心墜馬的，我是為了救人！”
錢淺啧了一聲，“唉，果然。你呀，不要相信好人會有好報那種鬼話，我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
宋十安又喝了一杯，說：“我雖不是好酒之人，有時卻真想實實在在醉上一場。”
錢淺道：“我去拿酒，今日我陪你，一醉方休！”
蘇綿綿打了個哈欠，錢淺努力眨眨眼，“綿綿把這些收了吧，就去午睡吧！我陪你十安哥哥，再喝幾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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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轉移陣地，坐到了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