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淺心跳漏了半拍，臉瞬間就紅了，暗暗慶幸他看不見。
宋十安也有些不好意思，輕咳一聲，“既然知道了，今日我回去，就把你著的書都買上一套。不對，我還要多買幾套，回頭送人。”
錢淺憋不住笑出來，“傻不傻？書肆要抽去一半利潤呢！”
宋十安辯駁，“我要支持你啊！對了，前兩日在茶館偶遇，你便是去送話本的吧？既然已經寫完了，為何不直接都給了他們，一趟一趟跑豈不辛苦？”
錢淺道，“完成的太容易，别人就會覺得這沒什麼難的，不珍惜我的勞動，肆無忌憚壓價。我每月送去一冊，他們便會覺得一月才能出一冊，就不覺得貴了。”
“原來如此。”宋十安點點頭，想起了什麼，“如此說來，也曾有人覺得我打獵容易，向我讨要獵物，充作自己的成績。我給過幾次，後來有次打的不多便拒絕了，他覺得我輕而易舉之事卻百般推脫，對我甚是不滿，反而自此結了怨。”
錢淺道：“就是這樣的。你給的太随意，對方就會不當回事，對你随心所欲。太多人把别人的包容當成自己厚臉皮的資本。那人對你不滿是好事，日後躲遠點，少有交集更好。”
宋十安點點頭，“嗯。想來，也不會有什麼交集了。”
*
又過兩日，孫烨找了牙行，把青州城打算轉手的土地信息全搜攏一起，跟宋十安一起登了門。
錢淺不懂如何挑選土地好壞，宋十安也不懂，四人邊看書、邊琢磨，研究了一下午，挑出幾處覺得不錯的耕地，然後約定由孫烨去實地勘查一遍，問問農戶，再做決定。
孫烨勤勤懇懇跑了整整兩天，而後與宋十安接上錢淺，去城郊看了三處選好的良田，于下午回到錢淺家裡。
見錢淺已經選好了要買哪處，宋十安問她：“若決定好了，那明日咱們便去辦理變更，估計得跑兩日。”
錢淺想了想說：“過兩日吧！我打算直接把田寫在綿綿名下，這兩天我為綿綿變更身籍，然後再去買地。”
宋十安道：“好。那明日我陪你一起去。”
錢淺十分感激地說：“不用啦！你已經幫我很多了，我自己能搞定。放心吧！”
宋十安隻好道：“好吧……”
錢淺又說：“你今日出了汗，要不我再給你洗個頭吧！現在陽光正好，頭發幹得也快。”
宋十安的眉眼彎成好看的弧度，“那就勞煩了。”
蘇綿綿坐在院子裡彈曲，孫烨遠遠地坐在躺椅上看話本，錢淺為宋十安梳着頭發。
串串垂下的紫藤花随着不驕不躁微風浮動，為美麗的畫卷更添色彩。
綿綿奏完兩曲，宋十安忍不住贊歎，“前一曲是江湖悠悠、快意恩仇的酣暢之感。後一曲，有一種在江南水鄉泛舟湖上的閑散舒适之感。”
孫烨接道：“對對對！就這個感覺！綿綿姑娘真厲害，我不懂音律都能聽出來！”
蘇綿綿不好意思地躲開了，不肯再彈。
錢淺道：“反正你也要等頭發幹，不如我教你彈琴吧！”
宋十安頓了下，“我，能行嗎？”
錢淺道：“筝嘛！就那二十一根弦，位置又不會變。你這麼聰明，肯定能行。”
宋十安又笑了，“看來你對我的信心，倒比我自己還足些。”
錢淺抓起他的兩隻手放到古筝上，“筝啊，是需要靜下心來才能彈奏好的。你年少熱血之時，多得是有意思的人和事，自然彈不好。如今你成長了，心也能靜了，也就不再覺得難了。”
她的手不大，很軟，比他手溫度要低些，宋十安被握着手，呼吸慢了兩拍，肢體有些僵硬。
錢淺拍拍他的臂膀，“别緊張，放松些。隻是消遣，彈不好又不會挨闆子。”
宋十安笑了下，“你學琴時，彈不好要挨闆子？”
“我天資聰慧，從不挨打。倒是你，沒少挨打吧？摸個弦能緊張成這樣。”錢淺嘲笑他。
宋十安不語，錢淺更當他是默認了，“放心，我這個學士從不體罰生員。放松，來，這首曲子主要在這部分位置……”
錢淺與他挨得很近，按着他的手指撥動琴弦，也撥動了他的心弦。宋十安努力鎮定了很久，才集中注意力，感受着琴弦。
大概半個時辰，宋十安才能勉強彈奏出一小段，還有很多錯音，但錢淺的已經快把他誇到了天上。
“進步神速啊，姑且也誇你一句天賦異禀吧！”
宋十安不好意思道：“手太粗，總碰錯弦。”
錢淺拿起茶壺倒了杯茶，“要求太高了你。這才多會兒就能彈成這樣了，實在很厲害了。”她很自然地把茶杯放到宋十安手中，“歇一歇，喝杯茶吧！”
宋十安捧着茶杯低頭淺笑，“多謝。”
江遠山站在虛掩的院門外，從門縫中看到院裡溫馨祥和的景象，一時間驚得目瞪口呆。
看着二人親昵自然的舉動，他猛地轉回身，靠在院外的牆上大口呼吸，聽到院子裡有腳步聲響起，才拔腿倉惶而逃。
錢淺道：“你頭發幹透了，我幫你束起來吧！”
宋十安點頭，“麻煩你了。”
錢淺扶宋十安回房，讓他坐在妝台前，“束得不好，你将就些。不過我又買了兩種梳子，方便束長發的，或許能比上次好一點。”
宋十安笑道：“勞你動手，怎樣都是好的，在下榮幸之至。”
錢淺手一頓，按捺住加速跳起的心髒，語氣盡量平穩地說：“宋十安，有些話，我覺得還是該早些說明白的。”
宋十安神色一緊，藏在袖子下的手，不由得攥緊了，良久輕啟薄唇道：“好，你說。”
錢淺繼續幫他束發，慢慢道：“我呢，是個脾氣古怪的人。或許在你看來，我身上有些許與旁人不一樣的天賦也好、才華也好，但其實并不是什麼了不得的。”
“我既無澤披天下之志，更沒有為國計民生嘔心瀝血的覺悟。我的命運，注定我是個庸碌無為的普通人。”
“我隻想在有限的生命裡，吃些好吃的東西、聽些有趣的故事，看山川湖海，賞春花秋月，聽雨觀雪，做許許多多沒有意義的事。你懂嗎？”
錢淺束好頭發，将發冠為他帶好，插上簪子，道：“好了。果然用适合的工具就能事半功倍。”
宋十安突然抓住錢淺的手臂，“錢淺。”
他站起身來，順着手臂摸到錢淺的雙肩，語氣有些急切：“我知道，你聰慧堅韌、肆意灑脫，本可矚目于世。于你而言，我絕非良配。請恕我魯莽，我實在太想讓你知道……”
錢淺心髒猛地狂跳起來，連呼吸的節奏都跟着加快了，“你，你……”
“我心悅你，錢淺。”
錢淺呼吸一凝，腦海中炸開了一朵煙花。
宋十安道：“自我看不見以來，心一直在飄着，七上八下的。對人生迷茫，對未來更是絕望，以至于讓我覺得，與其那樣形同朽木般了此殘生，不若直接終結，起碼能給認識我的人留個美好的念想。”
他順着錢淺的雙肩摸到她的手，“直到我遇見了你，這顆心莫名就落了地。我開始想，若能有你相伴，像萬千普通人一樣，平平淡淡度過餘生，好像也不那麼難熬。”
宋十安聲音低沉，卻透着誠懇，“我知道，我們相識尚短，我也還沒能做到事事自理，不該在此時與你表明心意。我說出來，并不是想要你立即給我回應。我隻是希望你可以給我一點時間，請你相信，我定能做到陪你做那許許多多、沒有意義的事。”
錢淺鼻子有點酸，“沒有，你很好。我相信你的。”
這回答讓宋十安有點懵，“你，的意思是……？”
錢淺紅着眼圈，忍不住笑了下，“宋十安，你心高志遠，我卻是個等閑之輩，或許，還壽數無多。隻想在這市井長巷，關上院門聽曲閑談，推開門後笑看人間。你當真，要與這樣庸碌平庸的我在一起麼？”
宋十安身形松弛了些，“怎樣的你都好，是你就好。”
“我此前從未想過，這樣悠閑的生活竟會如此有滋有味。最近我想明白了，不是這樣的生活有滋味，是與你一起才有滋味。”
“一想到能與你一同賞冬日的漫天飛雪、秋日的冷風斜陽、春日的桃花漫天、夏日蟬鳴莺啼，就覺得對看不見的日子，也開始有所期待了。”
他捏着她的小手，問：“淺淺，若不棄我這眼盲之人，便讓我與你攜手，一起在這世間遊蕩，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