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邊放着的茶杯直接摔在地上,碎片迸濺在地上。床甚至斜得挪了地方,錢淺更是被搖得從床上直接滾落下來。
沈望塵想站起身去拉她,卻控制不住身體,一下子沒能站起來。
錢淺摔在地上後就醒了,看着滿屋不斷四散掉落、翻倒的東西先是一驚。
地震!!!
随即心驚和忐忑又立即平靜下來,原來是地震。
她是死于天災的。
這個結果對她來說,實在不算差。
毀滅吧!我累了。
她閉上眼睛,等待死亡時刻來臨。
沈望塵勉強站起身,扶着椅子搖搖晃晃,眼見着櫃子倒下砸向地上的錢淺,毫不猶豫地沖上去,将她護到了身下。
一股巨大的力道砸在錢淺身上,随後就聽到沈望塵的咳嗽聲。
“沈望塵?!”錢淺驚愕不已。
沈望塵咳着說:“這下,你欠我的了……”
又是一陣大幅度晃動,隻感覺好似船隻被巨浪掀翻,天旋地轉之間,二人一同滑向床下,櫃子也不知翻到哪裡去了。
錢淺猜,大概是整座客棧都傾倒了。
不久,一切平靜下來,燭火早已熄滅,周遭漆黑一片,什麼都看不見。
錢淺喊了幾聲沈望塵,沈望塵沒有回答。
她在床下狹小的空間,将胳膊從背後翻到前面來,摸到了沈望塵的臉,卻摸到一手濕。
她湊過去,聞到了血腥味兒。
是血。
“沈望塵?沈望塵!你醒醒啊!”錢淺搖晃了他兩下,沈望塵仍是沒有回應。
他不會是死了吧?
錢淺趕忙去探他脖頸的脈搏,脈搏還在跳動。她用牙吃力地咬開綁手的繩結,又夠着解開腳下的繩結,摸索着沈望塵的胸口,去聽他的心跳。
心跳也還有,看來隻是昏過去了,錢淺松了口氣。
錢淺在狹小逼仄的空間裡,努力把沈望塵盡量放平,摸了他的全身上下,似乎沒有骨頭斷裂,也沒有外物刺入的傷口。想來那櫃子大概是砸到了他的背,或許震傷了髒腑才會吐血。
她掙紮起來四處摸,尋找逃生之路,可惜四處都被封的死死的。
她大聲呼救,喊了許久都無人應答。
也是,午夜時分的大地震,估計許多人都在睡夢中反應不過來,現在所有人都自顧不暇,哪有人能來救他們呢?
不知呂佐怎樣了?
宋十安那裡呢?
京都城那麼遠,應該不會被波及吧?
*
天剛蒙蒙亮,淩雲軍大營中,宋十安就開始組織将士們分派去各個城池相助赈災。
軍營住的是帳篷,所以地震并未對軍中造成什麼影響。
但宋十安憂心不已,不知錢淺如今在哪裡,是否有危險。
正想着,突然軍士來報,說有人送上一封信,信封寫着安慶侯親啟。
宋十安急忙打開,上面隻有短短兩句話,“她在巴西郡,速來相救。”
宋十安緊緊攥住信紙,心頃刻間就亂了,急急地問:“送信的人呢?!”
軍士報說:“那人騎馬而來,遞了信就急匆匆走了!”
李為心知他心中所想,擡手便攔,“侯爺不可!昨夜才發生地震,若錢姑娘真在巴西郡,信怎麼可能半個晚上就送到?何況發生地震,許多路定然出現損毀,更不可能這麼快送來。這定是陷阱!”
宋十安卻根本不管李為的話,喊道:“孫烨!快收拾東西,咱們立即動身!”
李為再度阻攔道:“侯爺您不能去!暗害您的人還沒有抓到,您不能沖動啊!”
“就算隻有萬一的可能,我也非去不可!”
宋十安雙目通紅。
李為見阻攔不住,又趕忙道:“就算您去了又能如何?此次地震西蜀最為嚴重,您隻身一人,巴西郡那麼大,您要怎麼找人、怎麼救?”
宋十安一時心急被沖昏了頭腦,此刻經李為提醒才冷靜下來,吩咐道:“我朝剛與西蜀簽訂友好盟約,眼下西蜀遭受天災,我軍自當就近前去救援。你立即向朝廷拟奏,淩雲軍自請援助西蜀。叫兩名軍醫,點一千輕騎,卸甲,随我一同進入西蜀!”
西蜀邊城守軍見浩浩蕩蕩的千騎人馬都吓壞了,以為大瀚要趁人之危,臨近了才發現,千騎人馬未配一刀一槍。
老守将得知淩雲軍主帥安慶侯親自率軍來前救援,感動得熱淚盈眶,趕緊把人放進來了,還派了兩個人給他們帶路,又派人去王宮禀奏,免得他們師出無名。
宋十安一行人越走越心驚,到處都是斷瓦殘垣,比他們大營所在地方嚴重許多。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西蜀房屋大都是木質的,所以被救出來的人,隻要沒受太重的傷,至少能保住性命。
道路被震下的山石阻擋住,行進艱難。
宋十安隻能一邊安排人清障、一邊繼續前行。
*
錢淺沒有找到一絲松動之處,累極後睡過去了。
不知睡了多久,錢淺醒來後仍處在那片漆黑中,她再次去摸沈望塵的脈搏和心跳,都還有。
她有些茫然地瞪着眼睛,察覺不到外面有半點人聲。
沈望塵終于醒來,眼前漆黑一片,擡手才發現隻有半臂多的空間。他想到昏迷前發生了地震,還以為自己在棺材裡,緊張地去拍頭頂的木闆,大喊:“逍遙!逍遙!”
錢淺尋聲摸到他拍木闆的手拉住,“我在。”
沈望塵忐忑的心一下子踏實下來,緊張地握住她的手,“你怎麼樣?可有受傷?”
錢淺沒有掙紮任他握着,輕聲說:“我沒事,沒受傷。你怎麼樣?”
沈望塵動了下肩膀,說:“肩膀、後背大概受傷了,但沒事,還能動。咱們這是在哪?”
錢淺道:“床底下。”
沈望塵問:“咱們還在客棧裡?呂佐沒來救咱們嗎?”
錢淺道:“客棧大概倒了,呂佐應該也被埋在下面了。”
沈望塵驚愕不已,“就是說,咱們可能要被困死在這裡?”
“嗯。”錢淺淡淡應了一聲,補充道:“看這個震幅強度,西蜀應該有許多地方都損毀嚴重。咱們沒有食物和水,頂多能撐三天,大概是等不到人來救了。”
沈望塵久久沒有發聲。
黑暗中,時間流逝仿佛變慢了。久到錢淺覺得仿佛過去了一個世紀,沈望塵才輕笑了下,說:“真奇怪。有你在身邊,哪怕是最壞的事情發生,好像也沒那麼糟糕。”
錢淺沉默了一會兒,問:“為何要救我?你若自己逃命,大概還有一線生機。”
沈望塵似乎又笑了下,說:“你說過,今生不欠,來生不見。我偏要你欠我的,來生也要與你糾纏在一起。”
錢淺不說話了。
沈望塵問:“你怎麼解開的繩子?”
錢淺道:“練舞有個動作叫轉肩,能把手轉到前面,然後就能用牙咬開繩子了。”
沈望塵無奈地歎道:“所以,若沒地震,你大概是會逃脫的吧?”
錢淺并不否認,“至少會嘗試。”
沈望塵不解:“我知你性子涼薄,可你終究并非完全無情。既然宋十安能進你的心,為何我不行?”
錢淺哼笑一聲,“論涼薄,誰能比得過你?對跟你在一起的女子們溫柔體貼;對友人細緻周全;對皇子皇女們更是熱情付出,和誰相處都讓對方如沐春風,所有人都對你贊不絕口。”
“可你真正在乎過哪一個?衆人不過是因這樣或那樣的價值,能為你所用,一旦威脅到你的利益、或讓你察覺危險,你便會毫不留情抹殺掉這段關系。人前熱情洋溢,轉身就可能再無聯系。涼薄寡情,還是你更高一籌才對。”
沈望塵被錢淺輕易揭下面具,卻并不惱怒,反而有些愉悅,“我就知道,你能懂我。”
錢淺無情地說:“我懂你,是因為我對你是向下兼容。”
沈望塵問:“何為向下兼容?”
錢淺道:“你覺得我能跟你共情,覺得我懂你,是因為我比你站得更高。就像你能看穿那些人,就會知道怎麼能讓他們覺得舒服、讓他們覺得被理解,視你為知己。而他們卻看不穿你笑臉下的冷漠底色。”
沈望塵說:“那你跟我不是一樣的麼?”
錢淺道:“不一樣。你對他們是降維打擊,是想利用他們實現自己目的。而我對你沒有目的,所以我對你是向下兼容。你奸詐,我淳樸。”
沈望塵覺得好笑,“你能比我好到哪去?呂佐說你殺人時面無波瀾、心如止水,沒有懼怕、也不見狠厲,好像在你手中逝去的不是一條人命,而是随手摘下的一片葉子。如此面若觀音心如蛇蠍,不把人命放在眼裡,與我不是絕配嗎?”
錢淺懶得反駁,也不說話。
沈望塵等不到回答,又說:“逍遙,你不像自己以為的那樣冷漠。就算你平等的逃離每一個人,想跟這世間撇清一切關系,可你還是會領養綿綿;會收留夏錦時、陳亦庭這樣的罪籍;會鼓勵宥川、寬慰姚菁菁、開解徐芷蘭……”
“逍遙,如果有一個人能成為你的例外,那個人,能不能是我?”
黑暗中,沈望塵握她的手不自覺有些用力,似乎很怕聽到否定的答案。
錢淺不想騙他。
可沈望塵短短二十餘年的生命,從未被愛溫暖過,臨終等死的時刻,若再拒絕他,好像太過殘忍了。
沈望塵見她不說話,又故作輕快地補充道:“大不了,等你想毀滅這個世界的時候,我就算拼上性命也一定助你就是。”
“沈望塵,”錢淺的聲音顯得有些無力和疲倦。
“我知道你傷痕累累、滿目瘡痍。”
“可我并未比你好到哪兒去。”
“我救不了你。”
被握緊的手,力道漸漸輕了,卻終究沒有放開。
良久,黑暗中再次傳來沈望塵的聲音:“那就一起堕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