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夏自四年前離開他,便未再與其有所瓜葛,但昌王此次用陳亦庭脅迫夏夏,夏夏别無他法。所以我故意安排這一出,既可幫芷蘭和離,又能讓夏夏順勢退出他的視線,與亦庭平安離開。”
王宥川想不通:“那他,想要我做什麼?我一個無官無職的閑散王爺,一無實權、二不掌兵,根本左右不了朝局。”
錢淺言簡意赅:“若我所料不錯,大概是為了卓家的錢财。你是卓家唯一的繼承人,不論多少錢,卓主君都會出的。”
王宥川沉默好一陣,也想不出别的可能性,突然覺得有點窒息,心口堵得越發不适起來,
他難受地捂住臉,“二皇兄……怎會是這種的人……”
錢淺語調如慣常一樣淡漠:“他一直都是這樣的人。是你假裝看不見那些暗流湧動,假裝看不出他們隻是在維持表面上的兄友弟恭,你隻想活在自己粉飾的太平裡,渾渾度日。”
“别說了!”王宥川緊緊捂着臉,滾燙的熱淚從指縫溢出:“求你……别說了……”
錢淺閉了嘴,徑自躺下,不再言語。
*
今晚有了月亮,如一輪玉盤高懸于天際。
月光透過樹梢照下來,将樹影拉的細長而柔和,在微風中搖曳生姿。
沉默的時候,時間仿佛過得很慢。
許是下午睡過,又許是肚子被打了那幾拳的痛楚,錢淺沒有睡着。
不知過去了多久,王宥川情緒平複下來,輕聲問:“你覺得二皇兄和五皇妹,誰會是個好皇帝?”
錢淺想了想,認真地分析:“這要分站在什麼角度說。”
“昌王好大喜功,善威逼利誘,喜撥弄人心,斷人生死禍福。來抓咱們的人都是罪籍,你也聽到了,他們都有家人被昌王拿捏在手裡。若他上位,必是窮兵黩武的好戰之主,介時厲兵秣馬征戰四方,不顧将士埋骨沙場,無視民不聊生,隻為實現千秋偉業。”
“相較起來,皇太女雖也自命不凡,施恩施威,卻不會視百姓如草芥。自當選儲君以來,勤政敬業,勵精圖治,肯聽人勸谏,也有制衡朝局的手段,頗有明君之相。會不會有一番作為尚不可知,但至少可保大瀚國泰民安、昌盛延綿。”
“若你希望大瀚開疆拓土,萬國臣服,就選昌王這樣的君主。若你希望天下太平,百姓都能安居樂業,那皇太女應當能實現你的期望。”
錢淺一口氣說了許多,王宥川卻隻問了一句:“你會選誰?”
錢淺反問:“你知道我為什麼喜歡看書麼?因為看書的時候會感覺自己像神明一樣,對書中的一切都了如指掌。雖然不能左右結果,但可以窺視到即将發生的變故,知曉所有人的命運。”
“王宥輝與王宥知誰勝誰負、天下萬民是安居樂業還是水深火熱、大瀚王朝是昌盛還是衰亡,我都無所顧憚。”
“王朝分崩離析後還會重建,誕生新的朝代,而後成長、昌盛、衰退,最終再度消亡。命運會賦予人們應有的使命與磨難,但隻要他們不招惹到我身上,我便會置身事外,随他們鬧得地覆天翻,與我何幹。”
王宥川素來知曉她性子寡淡,卻沒想到她會對世間一切都如此漠然。
他以為她殺人時心裡也是怕的,隻是在強裝鎮靜。此刻方才明白,她壓根就不在乎眼前是一條人命,還是一顆蒿草。
王宥川久久不語。
久到錢淺終于有些犯困了,王宥川突然又出聲:“你喜歡著書,也是希望以神明的視角,左右筆下人物的命運麼?”
錢淺“嗯”了一聲。
王宥川喃喃道:“可為何你寫的修仙話本,最終結局都是凡人以人身戰勝神明?”
錢淺淡淡地說:“寄托一點奢望。”
王宥川沉默片刻,拿起餅咬了一大口,一邊奮力咀嚼,一邊含混不清地說:“幫我逃走吧!我不希望二皇兄達成目的。”
“為了天下太平?”錢淺問。
王宥川搖搖頭:“與那些大義無關。我隻是覺得,若二皇兄登基,他絕不會讓五皇妹活着。但五皇妹登基,至少會留他一命。我隻想我們兄妹七人,都好好活着而已。”
錢淺遞過去一個梨,輕聲吟道:“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王宥川又紅了眼睛,白面餅的麥香味兒透出隐約的甜,卻壓不下他心頭的酸苦。
他就着梨子沉默地啃完餅,重新躺下。看着靜谧的月色,隻覺得不過兩日時間,他的世界卻仿佛已經天翻地覆了。
“錢淺,你第一次殺的,是何人?”
錢淺側過身背朝他,正當王宥川以為她不打算回答時,卻聽到極輕、極淡的三個字。
“我自己。”
*
夜半時分,錢淺被貼身的抖動和微不可察地啜泣聲吵醒,發現王宥川蜷縮着身體,好像置身于冬日冰窟一般,渾身止不住地打擺子。
她摸了下王宥川的額頭,發現比白日還要燙。
錢淺趕忙坐起身,将外衣脫下來,把那兩件衣裳和她的外衣一齊裹在王宥川的身上,顧不得男女之别,緊緊摟住他,試圖給他一點溫暖。
“王宥川,别怕,堅強一些。”
“你心地良善、重情重義。你供養那些罪籍之人,極盡所能為他們安排活計,給他們尋找生路。”
“你做得很好,比我想得還要好。”
“王宥川,你有厚愛加身,猶如身披铠甲,手執利劍。”
“你已知曉前往何方,定要意志堅定,披荊斬棘,大步前行。”
“王宥川,你會順風順水,歲歲長安的。”
不知是錢淺的安撫起了作用,還是她的擁抱足夠溫暖,王宥川的發抖終于漸漸緩和下來,平靜入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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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為帶宋十安疾步來到兩具屍體旁,“就是這裡侯爺!約莫是昨晚死的,一具是割喉,另一具喉嚨也有傷,但緻命傷是腰腹的刀傷。另外還有一些撞傷摔傷,懷疑是從上面那處陡坡推下來所緻。”
宋十安緊張地攥了攥拳,擡起頭觀察陡峭的崖坡,下令:“召集所有人,兩兩一組分散上山!”
微風掠過,帶着淡淡的草木芬芳氣息,吹起錢淺的發絲,落在王宥川的臉上。
臉頰上的癢意喚醒了王宥川,睜開眼睛就看到錢淺近在咫尺的臉。略顯蒼白的臉頰上,還帶着那種令人安心的平和力,身形那樣纖細,卻将他護在懷裡,好像能獨自撐起風雨。
王宥川擡起手,蹭去她額角的泥土。
錢淺卻醒了過來,坐起身與他分開了些距離,解釋道:“你昨晚高熱冷得發抖,我是怕你……”
“我聽到了。”王宥川也支撐着坐起身,“昨晚你說的,我都聽到了。”
錢淺點點頭,她可不希望姚菁菁覺得她跟雲王有什麼暧昧不清。
“錢淺,謝謝你。”王宥川突然鄭重地說。
在錢淺的印象裡,這位小霸王好像從未認真鄭重地道過謝、道過歉,心裡不禁感歎,人的成長果然是需要經曆痛苦的。
她輕輕“嗯”了一聲,說:“我再摘幾個梨。咱們還是得想想法子,怎麼才能讓自己人找到咱們,又不讓敵人發現。”
低處的梨昨日能摘的都摘了,錢淺隻能攀着樹幹爬上一根粗支去摘梨。
還沒摘兩個,突然臉色大變,“有人來了!他們看見我了,快跑!”
她抱着枝幹直接跳下來,卻不慎扭了腳。
王宥川趕忙扶起她:“往哪邊跑?!”
錢淺咬牙指向下山的方向:“往下!”
二人一個發着燒頭暈眼花,一個扭了腳一瘸一拐,倉惶往下跑了一段,感覺與後面追來的人距離越縮越小了。
錢淺腳疼得實在厲害,指着一處灌木叢對王宥川道:“你藏去那!我把人引開!”
王宥川擒着她的胳膊:“那怎麼行!”
錢淺焦急地推他過去:“他們以為我是菁菁,不會殺我的!我會想法子甩掉他們,隻要沒抓住你,計劃就會功虧一篑!”
王宥川神色猶豫,錢淺催促道:“快!蹲下!這次他們人多,被抓住咱們都跑不了!”
錢淺把王宥川推坐下,一瘸一拐地朝另一個方向跑,又将哨子放到口中吹響,吸引敵人的注意力。
然而她并沒跑出去多遠,後背突然一股勁力襲來,整個人就趴在了地上。利器刺入的痛楚瞬間席卷全身,加上腳踝的痛楚,她竟是沒能一下子爬起來。
背上不知是暗器還是箭矢,她來不及細究,艱難努力地蹲爬起。
然矯健的腳步聲随即而至,來人抓着她的後脖領子,将她拎了起來,朝身後人喊:“是雲王妃!”
那人随即問錢淺,“雲王呢?”
錢淺擡手指了個方向,趁那人回頭之際,一刀割喉!
那人驚懼地松開手,捂上脖子,壓根兒都沒看出來她從哪變出來的武器。
錢淺掙紮爬起來還想跑,沒跑出兩步,再次被人一腳踹倒。
那人怒氣沖沖地踩着她的胳膊,從她手中奪下了折疊匕首,對身後人憤憤道:“不是說千金貴女?出手竟如此狠辣!”
很快身後的人陸續趕至,錢淺被扭着胳膊拎起來。
其中一人滿臉驚愕地扳着她的臉左右看了下,吼道:“她不是雲王妃!她是安慶侯夫人!”
另外幾人立即全變了臉,“安慶侯夫人?!怎麼可能?老吳你确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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