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十安的……屍身?
她剛要問話,又見裕王和錢綿綿從馬車上下來。
錢綿綿快步走來,淚眼滂沱地一把抱住她,哭得泣不成聲:“姐姐……”
錢淺拍拍綿綿的背,随即将她推給裕王,對内侍官道:“你說。”
内侍官猶豫了下才開口:“安慶侯于六日前,在夫餘城外四百裡處遭鞑靼人偷襲。侯爺與帶去的兩百将士,全數陣亡。”
錢淺感覺周身的血液好像凝固了一般,好似沒聽懂似的,直愣愣地杵在那,半晌都沒動靜。
姚菁菁剛想安慰,錢淺卻突然彎腰,大口嘔吐出來。
她吐得很厲害,像是吃壞了腸胃,把肚子裡的吃食全都嘔了出來。
周通趕緊命人給她端了水。
錢淺漱完口,又喝了杯溫水,剛想說話卻再次反上惡心,将剛喝的水再次吐了出來。
姚菁菁與錢綿綿一人攙扶錢淺的一條胳膊回院,急着喊:“太醫!太醫!”
錢淺努力站穩,隻沙啞地交代了一句:“呂佐,進來。”
衆人扶錢淺在大堂坐好,太醫剛想診脈,錢淺又是一陣嘔,這次還是隻吐出了些水。
錢淺吐得精疲力竭,大口喘息着,等着太醫診脈。
片刻後,太醫神色複雜地說:“侯夫人,有了身孕,大概兩個月了。”
一屋子人都呆住了。
錢淺也驚呆了。
她體寒,月事一向不準,好幾個醫士都說她此生恐難有孕。
即便如此,宋十安也從不敢冒險,總是洩到外面,就是想讓她二十二歲之後,養好身體再考慮孩子。他還說,沒有孩子也好,她的精力就會一直在他身上,不會分給孩子了。
隻有兩個月前,他臨出征前那晚,二人有些忘情,沒有再特意防備。
想不到,一次便有了……
錢淺都不知該作何反應了。
她擡手手撫上了自己的小腹,這裡,已經有了一個小生命嗎?
奪走了宋十安,再還給她一個,想以一換一嗎?
周通捂着臉,發出“嗚嗚”地哭聲,姚菁菁、錢綿綿、孫烨都落了淚。
錢淺卻隻覺得心空與茫然。
她站起身來向外走,“我想自己待會兒,你們各自忙你們的去吧!呂佐跟我來。”
“淺淺……”姚菁菁紅着眼喚她。
錢淺想朝她笑一下,卻笑不出來,隻好說:“我沒事。”
*
她剛到院裡就再次嘔起來,吐了口水,便什麼都吐不出來了。
回到房間,錢淺靠在椅子上,“你說吧!究竟發生何事?”
呂佐有點擔心她的狀況,“你,要不緩一緩,再說……”
錢淺道:“不必,你說。”
呂佐歎了口氣,說:“我們的大軍與宋侯的大軍分别駐紮在夫餘城外兩處地方,具體是怎麼回事,我們也不清楚。隻是那日宋侯遣人來說,有了夫餘城城破的線索。公子怕有危險,便去了宋侯的大營。”
“到了才得知,宋侯帶了李為将軍及兩百将士已離開了半日多。公子即刻率軍順着去路線去找,最後在距大營近百裡處,找到那兩百人和許多鞑靼人的屍首。”
錢淺壓下五髒六腑翻騰收縮的痛苦,強忍着問:“既未見他屍首,為何笃定他死了?”
呂佐抿了抿唇,有些不忍地開口:“現場,刀折矢盡,許多殘肢斷臂,十分慘烈……宋侯的戰馬玄翼死了,馬腿都被砍斷了。他的槍和铠甲,也都找到了……”
“戰場上,兵刃铠甲都是保命的東西,但凡還有口氣,都不可能丢掉武器铠甲。宋侯的铠甲碎裂,所以猜測是他陣亡後被野獸叼走,拖行緻使铠甲脫落……”
“铠甲……碎了?”錢淺聲音有些顫抖。
呂佐低聲道:“裂了,就脫落了。因附近有狼群出沒,還有其他屍首,也拼湊不全……所以……”
錢淺的心髒像被兩座大山夾在中間擠壓,有些喘不上氣,每口呼吸都會有痛楚從胸口湧出,向全身軀幹和四肢蔓延。
她想冷靜下喝口水,卻連手指都發疼,竟是連杯水都拿不住。
呂佐連忙喂她喝了杯水,錢淺努力放緩呼吸,問:“還有别的麼?”
呂佐往門外看了一眼,低聲道:“公子讓你别心急,不要輕舉妄動。他已整頓大軍、率軍返歸,一切等他回來再說。”
錢淺問:“他要反了麼?”
呂佐道:“至少,為甯親王夫婦、我父母,和宋家兩兄弟,讨個公道。”
錢淺點點頭,“好,知道了。你回吧!”
呂佐直接回絕:“我不走了。公子讓我留在你身邊,護你周全,也方便與他傳遞消息。”
錢淺目光猶如寒冰,帶着試探的意味:“宋十安的死,當真與沈望塵和你無關?”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呂佐愣了一下,而後瞬間就火了,怒道:“你還有沒有心?!公子見宋侯出事,第一反應就是擔心你會做傻事,命我趕回來看着你!他整頓兩軍,除了留守東遼縣的,率其餘所有大軍趕回!”
“他原本是打算奪回夫餘府,能以功服人,再率大軍與陛下對峙的!如今卻因你不得不提早計劃!我一路換馬,困急了隻能把自己綁在馬上瞌睡一會兒,跑了六夜六日,才比驿站五百裡加急的信使晚到兩個時辰!”
“若非憂心于你,我們何須如此冒險?你怎可懷疑我們!”
呂佐氣得胸膛劇烈起伏,灼灼怒火幾欲噴到她的臉上。
錢淺絲毫不為所動:“呂佐,我不傻。在蜀郡時,你們前腳離開,宋十安後腳便出現了。沈望塵去山寨,也是想要見瓦逋奇、确保要宋十安死在那的吧?他的死于你們有利無害,我懷疑你們,有何不妥?”
呂佐無可反駁,“沒錯!隻要宋十安死了,公子便能取得昌王信任、在昌王的幫助下取得淩雲軍兵權。他明明可以殺宋十安的!可他甯願違背昌王命令,靠勵精圖治、南征百越,舍生忘死去一點點謀求!”
“就因為他怕你會為宋十安發瘋!”
“你有多在乎宋十安,他就有多在乎你!”
“得知宋十安出事,他的第一反應便是後悔,後悔當初不該拉你入局,害你需要面對這個結果!”
“他這麼在乎你,又怎會忍心去傷害你在乎的人……”
錢淺神情淡淡的:“不是你們就好。你們該做什麼做什麼,無需為我改變計劃。我的事我自己會處置,不用你們管。”
呂佐氣得一把攥住她的手臂:“公子就是擔心你會發瘋、怕你輕舉妄動,才會叫我回來看着你!”
錢淺冷笑一聲:“你當這還是西蜀嗎?侯府豈是你想留就能留的?!”
呂佐了解她的性子,知曉強迫不得她一分一毫,當下摘了佩劍扔到桌上,定定地瞪着她說:“好,那你便叫人殺了我!”
錢淺從沒想過,一貫行事有度的呂佐,有朝一日也會做出這種無賴的舉動。
她還未想到如何應對,一陣惡心上湧,又把剛喝的水吐了出來。
呂佐面對她這樣實在氣不起來,拍着她後背,給她順氣。
周通敲門,送來了剛熬好的藥,紅着眼睛說:“夫人,太醫說您胎像不穩。您喝碗安胎的藥,睡一會兒吧!”
錢淺擦了擦嘴,“周伯,呂佐要留在府中,你帶他去安頓一下吧!”
周通颔首,領着呂佐出去了。
呂佐出了門,對守在院裡的孫烨說:“進去守着。”
孫烨遲疑了一下,“這,夫人的卧房……”
呂佐蹙眉道:“若不想你家夫人出事,就連眼珠都不要錯開一刻。”
周通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對孫烨道:“快去,一定守好夫人!”
錢淺喝了藥就躺下了,見孫烨守在不遠處,也明白他在擔心什麼。
她沒想做什麼殉情的傻事,畢竟她的死不是她自己能左右的。隻是她也不知為何,除了五髒六腑翻攪的痛楚外,沒有一點想哭的感覺。
她是難過的,也是傷心的,但不知為何,那些難過和傷心仿佛被一股無形的力量阻隔開了。
或許是因為她早就做過心理準備;或許是人體的自我防禦機制,使得那些強烈的情感被淡化了;亦或許,是上蒼這次給她的角色設定,就是情感淡漠而麻木的吧!
不得不說,沈望塵是了解她的。
她的确會做出些瘋狂的舉動,不懼死、不會死,就是她的優勢。憑借這點,她有與昌王拼個玉石俱焚的資格。
至于這個孩子能不能保住,她根本不在乎。
什麼血脈延續傳承?
她是從胎兒出生的,軀體不過是基因延續,靈魂也不過是周而複始命運輪回,沒有資格跟宋十安以一換一。
命運讓這個胎兒存活,它便不會死。若被她折騰死了,就是它命中注定不該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