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恭敬着回道:“多謝。”
待乾元剛剛盤腿坐下,韓老先生便為乾元倒上一杯茶,頓時茶香味四溢。韓老先生一邊笑一邊對乾元道:“先生應該沒有預約,突然造訪我們閣吧?”
乾元面帶疑惑問道:“老先生怎知?”
韓老先生笑眯眯答:“我見那看門小童背後有支棍兒糖,一定是先生讓他行方便時給的。”
乾元有些不好意思道:“今日來的匆忙,未打聽到貴閣有這個規矩,是我的疏忽。隻是眼下時間緊迫,隻好讨好這個看門小童讓他行個方便了。”
韓老先生答:“無妨,雖然這個小童實在沒有原則,但閣主既然讓他看門,那他放誰進來便是誰了,先生倒也不必如此不好意思。”
乾元略微含笑點了點頭,韓老先生又張口問道:“那先生可知我們閣是如何做生意的?”
乾元點點頭道:“這個倒是聽說了一點,貴閣是按照出價的高低來決定回答的多少,出價越高,得到的回複便越詳細,出價越少,則回複就越含糊。”
韓老先生面帶笑意的點點頭,乾元從袖口中取出一串紅色的手鍊擺在茶桌上,乾元道:“隻可惜我這次出來的實在匆忙,未帶太多銀兩,身上最值錢的東西就是這個了,這是東海紅珊瑚串珠,生長在險地,取出來後又請能工巧匠細細打磨而成,顆顆紅潤光澤,目前市場上應該能價值百金,不知這個串珠能否代替銀兩。”
韓老先生客客氣氣答:“老朽一定知無不言。”
韓老先生收下串珠後,向乾元問道:“先生出手如此闊綽,不知是遇到何等困惑?”
乾元答:“倒也不是困惑,就是想和老先生聊聊莊子。”
韓老先生倒是疑惑了,問道:“僅是聊莊子?”
乾元答:“正是。”
韓老先生道:“先生請講。”
乾元答:“我們所了解的莊子,知其一生潇灑浪漫,自由不羁。視金錢為糞土,視權貴為腐肉,雖得一生窮苦,可也算活的逍遙自在。而我的疑惑就是在此,那便是人活一世,能否真能活的像莊子所言那般快活?”
韓老先生問道:“那先生的觀點是……”
乾元目光鎮定的回答:“不能。”
韓老先生看着乾元如此堅定的眼神道:“還請先生繼續說下去。”
木屋内,乾元與韓老先生面對面盤坐在草席之上,一旁的煮茶爐還在冒着絲絲熱氣,乾元擲地有聲的說出自己的觀點,韓老先生在一旁仔細的聆聽。
在他們旁邊窗外梅花已經發了幾支,幾隻杜鵑立于梅花之間婉轉的啼叫。在這個梅花樹下有一坐人工水池,池底碧綠池水清澈,池中的魚兒嫣然自在的遊泳,旁邊的水車還在吱呀吱呀的轉着,好一副怡然自得的景象。
就在此時,有二人悄然而至,他們來到韓老先生的木屋一側,隔着卷門簾聽着裡面的乾元與韓老先生交談的話語。
這二人裡,其中有一人坐在玉石制作的輪椅之上,另一人負責推着。坐輪椅那人身披藏藍色狐裘,身形瘦弱,面龐如雪般白,模樣稍顯稚嫩,看起來像是十五六歲少年。隻不過這人的眼睛用一條白紗布蒙着,似乎已經看不見這世間的模樣。他的雙腿也不能行走,隻能終日靠輪椅度日。
在那人身後,站着一位身穿黑色便衣,身姿挺拔的壯年男子。這男子平日裡侍奉在這個輪椅少年左右,會點功夫,此刻他與少年一起,密切的關注屋内的情況。
屋内,乾元緩緩道:“在《莊子·秋水》中,記載了莊子這樣一篇故事,楚王派使者尋到莊子請他去做楚國的丞相,莊子便用神龜的故事去問使者,道‘楚國有一神龜,死後三千年了,被楚王裝在狹小的盒子裡放在祠堂上去享受衆人供奉,可若問神龜自己是喜歡受衆人供奉,還是拖着尾巴自由的在泥地裡徜徉呢?’使者選擇了後者,莊子亦選擇後者。通過這個故事我們雖知莊子不喜權貴,可他的選擇未必是正确的。”
韓老先生問:“怎講?”
乾元答:“生而為人,所束縛在人身上的東西實在是太多了,在家裡,父母盼着成才,妻兒需要生活。在外,兄弟指着幫襯,君王需要治國。怎麼會有真正的逍遙自在,就算真有人願意抛棄這一切繁雜的社會關系,可人終究要吃食,這又需要錢财銀兩去置換,就連潇灑一世的莊子也有困苦去借吃食被挖苦的時候。可見,說是自由未必真是自由,他倒真不如去接受楚國丞相的邀請,這樣既解決了眼前的困境,又能協助楚王讓百姓們安居樂業,這豈不也是兩全其美,大功一件的事情?”
韓老先生答:“若要論世俗的觀點,莊子選擇何嘗不是錯誤的,可妙就妙在莊子可不是你我口中的凡人,他的思想境界已跳出六界之外。追究到底,人活在世,難得的是遵從本心,這世間紛紛擾擾沾染太多凡人,倒顯得莊子境界之大了。”
“境界再大,終究立足于世間凡塵,是無法跳出六界之外生存。”乾元答:“莊子大才,可他的才華并沒有給當時的人們帶來實際用處,又時逢戰國,各路英雄群起,百姓們用血肉之軀守護自己國家,而莊子明明有才,卻不用在護家衛國之上,卻始終守着自己的一畝三分地,是否他的才太虛無缥缈了。”
“此言差矣。”韓老先生答:“人活在世,終究有其用處,在《莊子·人間世》中曾講這樣一個故事,有個木工看見一個如山高被稱為竈神的栎樹,問師父為何這個樹能長如此之大,師父回因為無用,結果當晚樹就托夢而來,回‘正因我無用,我才長這麼大,才被人稱為竈神’。”
“由此可見,世間萬物存在即合理,你無法以自己目光去衡量他人好壞,你的思想正是莊子最不屑的一種思想。或許如你說莊子之才未惠及當時的人,可他惠及了後世數代,也正是亂世促就了莊子之才的産生,形成了百家争鳴的局面。塵世繁雜,正是由這些此此彼彼促成,你說莊子固守這一畝三分地,我看不然,是你自己固守你自己一畝三分地罷了。”
乾元聽後,笑了,笑的很爽朗大聲,這倒讓韓老先生不解了,他原以為乾元會羞愧低頭的。隻見乾元緩過勁來道:“既然如此,那就煩請老先生把你們閣主請出來吧。”
韓老先生問:“先生這是何意?”
乾元笑着答:“何意?這麼說吧,我一直想做的就是拖着尾巴在泥地裡打滾的龜,而你們閣主卻偏讓我做擺在祠堂盒子裡的龜。”
韓老先生聽完乾元這麼解釋更是一頭霧水,怎麼眼前這位先生跟閣主産生關系了?還未等韓老先生細細想,木屋外忽的想起了掌聲。
乾元看向掌聲傳來之處,在茶房的另一邊卷簾門被緩緩卷起,韓老先生頓時從草席上起身,恭恭敬敬的站在卷簾門旁邊。待簾卷完畢,一個坐着輪椅車的孱弱少年出現在乾元眼前。
隻見這個少年眼前被白紗蒙住,看不見其雙眼,這個少年背後有個身穿黑衣的壯年男子推着少年的輪椅走到了乾元面前,隻聽見韓老先生在他們身後喊:“恭迎閣主。”
乾元站起身,看着眼前這個坐在輪椅上的少年,微微敬禮道:“見過天曉閣閣主。”
少年嘴角含笑,語氣溫和的答:“乾元掌門客氣了,叫我南宮瑾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