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德十五年,初春。
深冬的寒意還尚未完全褪去,春風便已經悄然的吹進長安城,僅僅一夜,便引得長安城内萬樹梨花競相開放。
這是一個踏青的好時節,此時草地剛冒出新綠,溪流也逐漸解凍,站在梨花樹下,看春風将雪白的花瓣紛紛揚揚吹灑在天上又飄飄轉轉的輕落在地上,這景象又好似凜冬大雪一般美麗夢幻,而且也不會讓人感到寒冷徹骨。
即使是大明宮高聳的宮牆也擋不住宮内梨樹感受到春意來襲,映着紅牆綠瓦愣是開出一片潔白,另威嚴莊重的大明宮頓時顯得生機勃勃。
思勤殿内,此時的崇尊若無事事的趴在書桌上,兩眼望着窗外出了神。昨夜春雨初下,硬是打落了院内梨樹一地花瓣,這倒是也沒有掃了今日歸來的春燕的興,仍然叽叽喳喳的在梨樹上蹄叫着。
殿内,一位頭發花白的老者在講堂上專心緻志的讀着手中的《孟子》,絲毫沒有注意到堂下崇尊的思緒已飛出窗外。
崇尊今年剛滿十五,正處在豆蔻年華之際,雖已出落成亭亭玉立眉清目秀的大姑娘了,但舉手投足間卻彰顯着睥睨萬物傲視群雄的氣場。
這是她在宮内度過的第十五個的春季,同樣也是她被困在宮内的第十五個春季,她甚至可以想象得出尋常百姓人家處在豆蔻年華的女孩此時正結伴郊遊踏青,與中意的男郎眉目傳情,而她卻隻能被困在宮牆内整日讀四書五經,與授課的夫子交流學習心得。
一想到這裡,崇尊不禁歎了口氣。
“皇上?”坐在講堂上的白發老者擡頭看向崇尊,他才注意到崇尊已經走神了。
“啊?夫子請繼續說。”崇尊慌張的将目光從窗外收回來看向課本,但她的心思早已跑到九霄雲外了。
這位給崇尊授課的老者是大名鼎鼎的荀子後代,世人尊稱他為荀老夫子,他博覽群書貫通史今,其學問已非常人能及,在世間享有極高的聲望,故被任命為帝師給崇尊授課,即使是貴為皇帝的崇尊也要禮讓他三分。
隻見荀老夫子歎口氣道:“唉,老夫已經講完了,倒是皇上你又聽得進去多少呢?”
看見荀老夫子對自己有些失望的詢問,崇尊内心有些不服氣,小聲嘟囔道:“我早就通讀完《孟子》了……”
荀老夫子聽到,便有些來了興緻的問道:“哦?是麼?那皇上是否可以跟我講述讀完《孟子》後的心得呢?”
崇尊剛想張口,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荀老夫子看見崇尊這副模樣還以為崇尊隻是逞一時嘴硬,便道:“但說無妨,說錯了我也不罰你。”
崇尊道:“那夫子不許生氣。”
荀老夫子道:“好,我不生氣。”
崇尊深吸了一口氣,道:“以學生愚見,孟子所提的仁政觀念雖為治國之本,卻也隻是泛泛而談,并不實用。”
荀老夫子臉色一沉,但仍沉住氣來繼續問道:“何解?”
崇尊此刻意識到荀老夫子的情緒變化,但她仍面不改色的問:“那麼我請問夫子,孟子大才,為什麼他周遊列國卻不得一國重用?”
荀老夫子道:“因為當時的諸侯王目光短見,自然不懂孟子大才。”
崇尊道:“不,他們不是不懂,而是當時用無可用。”
荀老夫子的神情逐漸嚴肅起來,他安靜的聽崇尊發表她的看法。
崇尊道:“固然,一國之本乃是順應民心,可彼時群雄割據,列國伐交頻頻居而自危,眨眼間一國便可蕩然無存,又怎可實行仁政長治久安?”
“天下熙熙皆為利往,為民者如此,為君者亦如此,人之本性也,孟子周遊列國遊說諸王解民之所困卻沒解君之所惑,故列國無一人用之,倘若立君威之上再行民本之政,或可稱其霸業。”
“況且統一國之事,錯綜複雜,難以用仁政一言蔽之,當重之重是如何施,怎麼施?群臣當道,民之心固是國之本,但如何權衡二者便又是一大難題,避其不談卻大談施仁政,難道不是空談麼?”
語畢,崇尊本以為荀老夫子會勃然大怒,便始終低頭不敢看向他,然而令崇尊沒想到的是她聽到荀老夫子居然在堂前大笑,便驚訝的擡頭望向他。
隻見荀老夫子笑中道:“沒想到皇上小小年紀居然有如此這般見識,老夫實在佩服。”
崇尊驚訝問道:“夫子難道不覺得學生如此評價孟子實為大不敬麼?”
荀老夫子道:“自古聖人皆出于人總有不完美之處,老夫雖是儒生但還沒有迂腐守舊到那個地步,既然皇上所說孟子之學不适用于當時,那是否用于現在呢?”
崇尊低頭略微思考了會,答:“适用,但又不完全的适用。”
荀老夫子道:“那這樣吧,老夫給皇上布置個作業,請皇上就當今天下形勢寫一篇如何發展民生的策論,老夫期待着皇上的高見。”
說罷,荀老夫子便拿起書走出了思勤殿,崇尊在殿内恭敬的向荀老夫子背影行禮。
良久過後,隻見崇尊擡起頭神情既疑惑又凝重道:“策論?”
夜晚,承明殿。
此時已是深夜,萬籁俱寂,偶爾有風吹過吹起樹葉沙沙作響,驚起樹上的布谷鳥啼叫。
夜晚的寒風還是如冬日那般刺骨,吹在大明宮内值守的人們身上還是令人不禁瑟瑟發抖。
雖已是深夜,但承明殿内依然燈火通明,芳若此時托着茶盤走過一個又一個在殿門口守衛的禁軍,茶盤上茶香缭繞,冒着絲絲白氣,盤子裡的點心也精緻無比,隻見芳若走到承明殿前,輕聲敲了敲門。
芳若道:“皇上,奴婢來送夜宵了。”
崇尊在屋内道:“進。”
芳若推開門,發現崇尊此刻正坐在書桌前撰寫文章,隻見她微微皺眉,書案上還團着幾個寫廢的紙稿,就知她寫的十分吃力了。
芳若将茶盤放到書桌上道:“皇上,夜晚寒涼,喝點姜茶暖暖身子吧。”
崇尊答應道:“嗯。”便随手又把剛寫完的紙稿團成一團扔在一邊。
自從崇尊記事以來,芳若便一直如同母親一般照顧着崇尊,雖然尊卑有别,崇尊作為一國之主,但在後宮中她早已習慣依賴着芳若,所以芳若對于崇尊的意義已經遠超旁人。
芳若看見崇尊如此用功的樣子便忍不住關心道:“皇上今日為何忙到這麼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