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主,你有心事,可對佛祖說,或者,讓我師傅給你開導。″
"不,不!″他發出哀求般的聲音。
我把為難的目光投向師傅,師傅卻像安穩我似的輕輕搖頭。"我隻對你說,你是阿越的妻子,你聽我說……″
我懷疑他受了打擊,神智都糊塗了。
"我對不起阿越……我們一塊長大,阿越像阿兄一樣照顧我……為什麼我會背叛阿越?為什麼我要和阿錦……
"阿越一點不疑心我……他回來報複我是對的!阿越啊!"他老淚縱橫,嚎啕大哭。我措手不及,傻呆呆地看着,師傅也不來幫忙,大概還覺得是俗人自解的事吧。
我眼睜睜望着一個半朽老人在我面前崩潰,不住地痛哭,我的手指足尖緊張地微微蜷起。"回來啊,阿越,越兄——回來報複我啊!我還活着哪,還剩一把老骨頭!"侯爺哭得全身抖顫,上身要摔倒似的傾向前,哭到聲嘶力竭,發出破音。
"施主,請節哀。"庵主穩穩出聲,語音中有令人安定的力量,一邊擡手喚道,"快來,送侯爺回府。″
下一刻門外進來兩人,看來是侯爺帶來的侍衛,熟練地攙他起身。
侯爺被扶着挪步,嘴唇翕動着,不斷呢喃。"阿越,回來,越兄……″
一個念頭從心頭飄過,我越聽越不忍,緊走兩步。"施主!"
侯爺目光越過侍衛肩頭,渾濁的淚眼張開了大半。我合掌,聲音平靜決然。"施主,虔心抄經,靜心修身,消災化業。"
他凝眸,面頰顫動,眼中又湧出兩行濁淚。
眺着遠去的車影,我回身向師傅深深施禮。師傅,請為靜聽剃度,靜聽不想再受塵俗紛擾。
庵主平靜搖頭。靜聽,你的心結未解,塵緣不了。
昨夜急風驟雨,吹落不少枝杈。我幫徐妪撿了不少樹枝,紮成兩捆抱進柴房。一陣馬蹄狂響,庵堂傳來大吼聲。"姜荑!滾出來!姜荑!"
一股血腥混雜着獸氣,充斥我鼻尖。我全身沁了層冷汗。趕至庵堂,庵主雙手合十,冷靜地與世子對峙。他扭頭朝我一瞥,目光洶湧。我隻覺一道寒氣撲面而來,好似一瓢冷雨淋在我臉上,凍僵手腳,刺骨的涼意。
世子眼中怒火翻騰,好像每個字都是咬碎了牙吐出。
"你為什麼教他抄經忏悔!?我要他日不能安、夜不能寐,憑什麼讓他清靜自在!?他才不是後悔,他隻想求個心安!″
我強作鎮定,口中念佛,雙手合于胸前,壓住一顆怦怦亂跳的心,抵禦着襲來的寒意。"在你眼裡,候爺是你的仇人,可在我看來,他隻是一個可憐老人。我指點他抄經,但能不能心安随緣,還是看他自己。″
他死死瞪我,眼神裡淬了毒,他的指尖在變長,如帶刺的荊棘,扭曲的枯枝。
庵主側身一閃,把我護在身後。"阿彌陀佛!"她合掌,輕輕低頭。
世子眼光锃亮,如刀鋒貼着她的面頰掃過,倏然卷起一道微瀾,稍稍褪了層銳氣,随即略略移了視線,好像要将怒氣洩往他處。
"苦海無邊,回頭是岸——"庵主低聲念出,世子斬斷她的話語。"回頭也是斷頭崖!"
他嘴角上揚,咧開,亳無預兆地大笑,笑聲嚣張,如撞擊地面肆意橫飛的急雨。
"好!我就依了你,暫時放過他!"他眼睛盯着我,餘光瞟着庵主。
他馳馬而去,獸味與血氣尚存。"用檀香薰一薰吧!”庵主輕聲吩咐。
徐妪從沒看見他似的,望着我們茫然若迷。雖然看不見,但似乎沾染到了濕邪之氣,她的身體瑟瑟發抖。
我抽出三支柱香,在他走過的地方薰了薰,又插回佛前香爐中。我做完這些,俺主沉吟地看我良久,說出意料之外的話。
"我見過他,在我初入佛門,出外化緣之時——″
(待續)
(2023年11月24日12:28首發晉*江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