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這句話他就不再開口,秋嘉年看着祁繹這樣,忽然想問這些年過得這麼慘也是有人逼你嗎,但是他沒法開口,也沒有立場開口去問,即便是當初,他們也并不能算朋友。算起來祁繹問得問題在他的社交範疇裡已經算是很深的問題了,他本沒有必要一一如實回答。
祁繹又重複了一遍:“那挺好的。”
秋嘉年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你現在打起精神也能重新站起來,為時不晚。”
祁繹的肩膀顫抖了一下,他沒有回應秋嘉年,隻是嘴角扯起一個僵硬的微笑。
在秋嘉年要關門的時候,聲音再度響起,“秋嘉年”,秋嘉年實在是疲倦透頂,回了一聲“又怎麼了”,估計語氣不算好,祁繹就沒有再開口了。
他關上門。
等到回到房間裡的時候,秋嘉年才隐約覺得,他給的創可貼,要應付祁繹的傷,大抵是不夠的。
第二天早上的時候,他發現隔壁客房已經沒人了,他甚至以為接人回來是一個夢。但是昨晚他另有夢境,是高一三班,快要畢業的時候,那個時候祁繹給他發過短信想談談,他回複了沒有時間。而當初畢業的時候祁繹确實給他發過信息說想談談,他在約定的位置等了兩個小時,之後給他發信息,就再也沒有回複過。秋嘉年以為這是祁繹的戲弄,平靜地接受了,也算是給他們之間的來往劃上了句号。
秋嘉年一直以為自己不在意,但是從昨晚的夢境來看,或許潛意識裡一直有所不滿,希望當時當機立斷地拒絕。
就像祁繹給他留下的印象一樣,沒有到如鲠在喉的程度,隻是想起來的時候會微微有些不舒服,就像隔靴起的癢意。
現在要再糾結起來,就未免太過孩子心性。秋嘉年一如往常地上班,回家,平靜地進行自己的生活,快要遺忘這個無足輕重的插曲。女方那邊有些猶豫,還在商量,結婚生子是件大事,雖然到現在秋嘉年也沒什麼實感,但總想着正式些,去廟裡上了一柱香,抽出來是個上上簽。他的運氣一向很好,從小到大抽中的都是上上簽,雖然也沒天降橫财,卻也過得順風順水的。
直到有一天,大概過了兩個月,薛淩打電話來,問他要不要參加祁繹的葬禮。他的語氣聽上去有些猶豫,大概是知道秋嘉年好事将近,猜想着訂婚宴的日期也該斟酌着定下來,不想讓紅白事沖撞在一起。
祁繹的葬禮是在老家舉辦,離現居的C城有些遠,再者這兩天秋嘉年在審計組裡,說不定要跑外地出差,就拒絕了薛淩。薛淩在電話的那頭沉默了很久,還是堅持:“我發地址過來吧,到時候你想起來看看。”
秋嘉年有些不明白,想問問遲千聲,但是也知道對方不至于畜生到在葬禮上下手,這一思考,被工作禁锢的腦子才重新開始轉起來,脫離了一堆的未完成項和時間表,他忽然想起了葬禮的意義,于是沉着聲音問:“他怎麼死的?”
薛淩語氣有些閃爍:“之前染上了病,有幾年了。”
秋嘉年也不由得沉默下來,他自然能聽出來這個染上的病是什麼病,對祁繹之前的放蕩生活也有所耳聞,薛淩聲音有些急,補充道:“不是那種渠道染上的,大概是血液,酒吧那種地方人多眼雜……”
“行。”秋嘉年打斷他,不明白薛淩為什麼要對着他解釋這麼一通,又想起來當時确實薛淩和祁繹玩得好,覺得合理了,“我到時候看看。”
大概又閑扯了幾句,薛淩沒有揪着葬禮不放,這讓秋嘉年松了一口氣,要挂斷的時候他的聲音又響起:“秋嘉年……當年的事情,你别太怪祁繹……”
話沒說完又沉默下來,似乎是怕秋嘉年發火,但是聽的人隻淡淡地應了聲:“都這麼多年了,小孩才一直過不去吧。”
等挂了電話,秋嘉年後知後覺感到不解,說是怕紅白喜事沖撞了,薛淩完全可以不告訴他,再者他也不是個多事的人,訃告和日期大概會被有心人發到群裡,到時候大家願意去的去便行了。孫澤成都沒有來對他說這件事,于迎芝也沒有聲響,偏偏是薛淩。
班長的責任心?
父母這幾天催着緊,問要不要把訂婚日子定下來,秋嘉年還沒來得及和女孩說,不過想來也不會反對,手頭的工作也緊張,年關後财報的日子也在逼近,好在加入審計組差不多是最後收尾環節,完全是夾縫裡擠時間。
他又想起祁繹,那時候應當是知道自己染病了,仔細回想了有沒有求助的舉動,好像沒有。祁繹原來在高中的時候成天驕傲得用鼻孔看人,從來沒有放下臉面去求助過。有一回運動會跑一千米的時候接了他手上的水,事後還買了一瓶一模一樣地還給他。那個時候秋嘉年覺着奇怪,後面聽了他的話,就明白了他大概是看不上他們的,人情都不願意欠着分毫。
唯獨有些奇怪的,就是捏着根本起不到什麼作用的創可貼,在他關門回頭的時候看到了,祁繹将揉皺的創可貼鋪平,小心翼翼地放進了口袋裡。
他想,大概是因為這個動作,所以他現在站在了這裡。
将手頭的事臨時交給了另一個人,趕了午夜的飛機,才在第二天的早上,堪堪趕上葬禮的開幕。
他穿着黑色的大衣,在這小鎮子上顯得光鮮又格格不入,參加葬禮的人擡頭打量着他,秋嘉年在人群第二排裡看到了薛淩,還有零星幾個眼熟的同班同學,于迎芝在前面紅着眼眶囑咐葬禮司儀一些事情,他低頭,就看到躺在中間的,安靜的像是睡着了一樣的祁繹。
前不久還異常鮮活地坐在床邊,因為怕黑使出了渾身解數要人陪着聊天。
因為化妝,看不出來生前的病氣。連同那天醉酒的時候,秋嘉年也沒注意到他已經病入膏肓,就像以前總戴着面具讨巧一樣,他很懂的怎麼粉飾自己,秋嘉年見到的似乎都是他狀态很好的時候。
他根本不了解祁繹,到祁繹死的時候都是這樣。
薛淩看見了他,站在了他身旁。他的眼尾有些紅意,看得秋嘉年有些驚訝,想來他們的關系比他想的要更好。
“他……”薛淩張口像是想說什麼,嗓子有點啞,“節哀……”
秋嘉年想,最沒資格聽到這聲節哀的大概是他,連參加這個葬禮的原因,他都沒有找到。也沒法和其他人一樣哭得肛腸寸斷,擠出一點眼淚來也做不到。
“節哀。”秋嘉年機械地回應。
“謝謝你站在這裡。”薛淩說道。
“過了。”秋嘉年說,這種贊譽,帶着不知名的緣由,給這個禮堂蒙上了一層薄薄的霧,隔着霧氣他看不見這裡的人,也看不見中央躺着的祁繹。
人站在終點上,很容易去回憶起點的事情,秋嘉年仔細回憶着當初與祁繹的第一次見面,左不過是分班時聚在一塊,那時候他還沒有那麼排斥祁繹的性格,隻覺着那人端坐在座位上,一闆一眼的像個小夫子,分外有趣。
祁繹似乎感覺到了他的視線,在老師回身寫字的時候偏頭,隔了一組淡淡地掃了一眼,秋嘉年看着那雙清淩淩的眼睛,心裡頭蓦地一動。
不及心動,不言驚詫,隻是一動。
不過這一刹的動念很快被課業愈發繁重的歲月掩埋,等到今天,他再去深究那一動的原因已經全無意義,這并不是對他自己負責的行為,更是對躺在眼前的祁繹的一種侮辱。
就該像這樣,将有關他的歲月向他傾倒,最終塵歸塵,土歸土。
他想祁繹給他的感覺和這場葬禮一樣,空氣中的濕氣都附着在身上,無端讓人感到沉重,如鲠在喉,像在皮膚上下着一場綿密不絕的春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