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澤成看了幾眼,心裡暗罵了幾句自己不是人,從包裡掏出運動用的紅花油:“那我給你上藥吧。”
靳河擦到的是腰側,聞言眼皮跳了跳:“不用。”
他這才發現靳河的身形有些過分瘦削,手腕處幾乎是皮包骨,一雙陰沉的眼睛接着有些散亂的劉海,此刻因為孫澤成突如其來的好意警惕地繃直身體,就像一隻随時會受驚的野貓。
孫澤成習慣了對他人施以好意,很少見到這種油鹽不進的人,當下有點不耐:“你肯定擦傷了,衣服可以先等一等,但是傷口肯定等不了,等會還要跑操。”
靳河的背弓得更緊了,幾乎是貼牆坐着,眼裡牢牢盯着那瓶紅花油,仿佛是什麼洪水猛獸:“不用了,我不疼。”
孫澤成還要說些什麼,靳河忽然捂着耳朵大聲喊了一句:“不用!”
孫澤成很少聽靳河大聲說話,平時都是壓着嗓子,仿佛讨債似的,這猛然擡高音量,他被吓了一跳,後知後覺地發現靳河的聲音還很青澀,很像是變聲期前的聲音。大概也是知道自己的聲音缺乏威懾力,平時才可以壓低聲音說話。
孫澤成到底是有些惱了,将紅花油往兜裡一揣:“行行行,你是大爺你說了算,愛要不要。”
靳河喘了幾聲,用力握住筆,過了一會手才停下顫抖,自己一語不發地開始寫題。
秋嘉年路過對着這頭瞅了一眼,默認是孫澤成發病,随口一句:“不要欺負人家。”
誰知孫澤成也被刺得委屈,兩眼一紅,讓八百年沒見他示弱的秋嘉年悚然一驚。大高個抿着嘴,嘴上還是沒把門:“是他自己大呼小叫的,跟個小精神病似的。”
靳河晃動的筆尖忽然一動,冷聲對着孫澤成說:“滾!”
孫澤成懷疑自己聽錯了:“什麼?”
“滾出去,我不想看見你!”靳河憤怒得滿臉通紅,将作業本揉成一團,看孫澤成俨然沒有挪窩的意思,他哽咽着喘了幾口氣,起身從孫澤成椅子後面的縫隙往外邊疾步走去。
“孫子這是怎麼了?”于迎芝湊過來稀奇道。
秋嘉年在靳河經過的時候被拽着往後一退,扭頭發現祁繹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了後面,薛淩是班長,靳河摔倒的動靜不小,也跟着過來瞧一眼,看着雙目發紅的孫澤成留了一句:“他家裡情況有些複雜,性情也有些古怪,孫同學忍耐一下。”
莊瑟也路過,看着孫澤成的狼狽樣,心情大好地開口:“靳河就是個一點就炸的瘋狗,誰知道什麼時候被莫名咬一口。狗咬呂洞賓也是正常情況。”
“你在說什麼?”于迎芝回頭瞪了莊瑟一眼,莊瑟縮了縮頭,裝作俏皮地吐了吐舌頭,但是配合他的臉來看有些慘不忍睹。
秋嘉年有些擔憂地看着孫澤成,安撫地拍着他的背:“靳河的反應确實有些過,你還是和他談談,不行找尺子換個同桌。”
一個不大熟悉的男生插嘴進來感歎:“就他家呗,在我們那片挺有名,媽媽是個神經病,爸爸早跑了,丢下他和他奶奶兩個人。”
周遭一瞬間沉默下來,圍着的人都一語不發。莊瑟知道自己說得過分了,有些無趣地離開,祁繹有些猶豫:“你還是和他說說吧。”
本以為孫澤成會反思一下,沒想到他雙腳一癱,據理力争道:“關我什麼事,我不也全是好心,他家隔着我家十萬八千裡,又不是天眼轉世,他爸跑的時候我也不是司機,哪能一五一十全部了解?他憑什麼把氣撒到我身上?”
秋嘉年一噎,感歎地拍了拍孫澤成的肩:“孫子,你這心态挺好的……”
絕不内耗自己,拒絕道德綁架。
圍觀的人群安慰了幾句,在确定沒什麼事後散開。秋嘉年讓祁繹走在前面,祁繹有些不放心:“他們就這樣僵着?靳河也不是故意的……”秋嘉年拍了拍他的肩:“放心吧,孫子是有分寸的人。”
秋嘉年看着孫澤成低頭一陣,拿着紅花油心不甘情不願地出門去找人了。
“這麼喜歡湊熱鬧?”秋嘉年對着第一線吃瓜群衆好奇道。
祁繹忍不住翻了一個白眼,他猶豫了一下對秋嘉年說:“我想找你……運動會還有人要報名嗎?”
“還沒呢,估計是得我親自去找。”秋嘉年抖了抖空白的報名表,有些郁悶地說,“要報滿三個項目,提前體驗KPI了。”
祁繹不知道KPI是什麼,沉默了一下開口:“我可以報一個一千米嗎?”
即便知道祁繹有這個實力,秋嘉年還是低頭裝作驚訝了一陣:“你?”祁繹個頭比他矮,大約在一米七五左右,更何況一起競争的還有校田徑隊,在一衆泰山面前看上去着實缺乏競争力,況且一千米有人可以全程慢慢加速跑下來,考驗的不止有耐力還有爆發力。之前幾屆運動會祁繹幾乎每次都跑得滿臉漲紅,跑完就快要虛脫,但是出乎意料地穩居前三名,給他們班三年掙了三枚獎牌。
“我跑步很快的好不好!”祁繹對秋嘉年話語裡的歧視表示抗争,“我小學的時候每年都參加,每次都第一。”
秋嘉年倒是不知道這個,上一輩子好像是他拿着空白報名表到處去問,問得快要絕望的時候,祁繹神情淡淡地從他手裡抽走了一張:“好啊。”
秋嘉年開始想過祁繹報個接力,但是祁繹連着接力和一千米一起填了。跑的時候也是出人意料,實力确實不俗。
他不想再求人,每年的項目都逮着上年拉來的人薅,孫澤成都要因為熬夜打遊戲猶豫一下,隻有祁繹每次都果斷答應。
“再報個接力?”秋嘉年替他勾項目,祁繹果然沒有遲疑地點了點頭。運動會在兩天以後,他現在就踮了踮腳尖,有些躍躍欲試。
秋嘉年對祁繹道了聲謝,又繼續說:“接力在下午,一千米在上午,我到時候在場邊,你看着班牌,跑完了我給你遞水喝。”像是想到了什麼,他又補充了一句,“水是統一購的,不用還。”說是統一購,學校的牌子是統一的當地雜牌水,孫澤成喝水隻喝山泉牌子,為了不區别對待,他還是出錢自購了一提。上一輩子的祁繹估計是發覺了,一瓶水還得變着花樣還,就差把“我們不熟”這幾個大字寫在臉上。
“行。”祁繹眼裡閃着光。
秋嘉年有些擔心孫澤成把矛盾激化了,又等着他簽五千米,拿着報名表出去找人,就看到孫澤成已經溜達到一樓的小花壇裡。穿着有些髒的校服的靳河坐在木椅上,孫澤成給他伸出來的手上塗着紅花油,邊塗還邊湊近說什麼,靳河微微往後退,卻也沒有躲開。
秋嘉年松了一口氣,打算等他回來時候再問。孫澤成雖然腦子不太好用,但是哄人還是很有一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