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劉備棄樊城前往江陵的消息散出,城中百姓本就追随已久,竟都自發的收拾了包袱舉家跟随,不過幾日間,連帶着樊城周邊的城中也是走得十室九空。百姓越來越多,行軍速度卻是越來越慢,有人提議棄下百姓急取江陵,被劉備斷然拒絕後衆人便不敢再說什麼。幾萬人的隊伍每日行進不過十餘裡,向着江陵的方向緩緩而行。
蕭瑟秋風,卷起黃塵,天色低沉壓抑。放眼望去漫天風塵中這支步履蹒跚的隊伍如同一條看不見盡頭的長龍,百姓們之前肩挑擔扛的包袱、家當都雜亂的抛棄在路上。日夜兼程趕路,很多人早已疲憊到了極點,道路兩旁倒地不起的人越來越多,屍首也來不及掩埋,親人找張草席遮掩,而更多的隻能是曝屍荒野。北風嗚咽着帶起這滔天的哭喊聲、哀嚎聲四散着......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我閉上了眼睛不願再看,心頭如同堵了塊巨石,壓的人直喘不上氣來。即便明白這就是曆史,又如何能隻做冷眼旁觀者?史書中寥寥數筆怎能寫盡這滿目瘡痍,随手翻過幾個輕描淡寫的數字卻又是多少人的家破人亡。
不知何時,細細的雨絲飄了起來,大抵上天也為此情景所感傷。再次睜開眼睛,不知是雨還是淚模糊了眼前。
“晴兒在想什麼?”耳畔響起諸葛亮的聲音。
我匆忙撇過了頭,輕聲道“沒什麼。”
躲閃間眼前出現了一方絹帕,心底深處升起一絲慰藉。這茫茫天下,還好有人同行。
“謝了。”我伸手接過來,連同臉上混着雨水的塵土都擦了去,眼看着手中的白色手帕成了灰黃,猶豫了下便沒還給諸葛亮,順手放進了懷裡。
又聽到諸葛亮幽然歎了口氣:“天下興亡,受苦的總是黎民百姓。晴兒未見過此景象,因之心有不忍,是人之常情。”
我心頭微微一怔,回頭看着眼前的人,風塵細雨落在他的周身,挺拔的身姿比之身後遠山,雙眸順着隊伍看向遠方,那神情悲憫而溫柔。話語這一刻顯得蒼白無力,我就這麼安靜的站在他身側,從未如此真切的感受到他的理想抱負,匡扶社稷,力挽狂瀾,還天下百姓以太平!
“走吧。”轉頭看向我的諸葛亮臉色已如常,眉頭緊鎖:“主公之意,百姓疲憊不堪,今日在前方山林間暫歇,明日一早再行趕路。”
“好。”我平複了心情,故意點頭應道:“我确實得歇歇腳。”
“可是身體不适?”諸葛亮上下打量着我,問道。
我左手輕輕撩起衣擺,露出腳上半爛的布鞋,歎氣:“再不修整,我就要赤腳上路了。”
說着我又故意将腳腕勾起,鞋底與鞋面相連處就如同半張的嘴巴,滑稽又好笑。我偷瞄到諸葛亮有些氣惱的手已經擡了起來,我歪頭躲過了他手中的羽扇,卻被浸濕的羽扇帶起的雨水糊了一臉。
好嘛,這羽扇還帶飛濺傷害的。
我瞪着諸葛亮,他看着我狼狽的樣子,兩人就這麼對視了會兒,都忍不住苦笑了起來。
雨停夜落。
暮色下的山林中升起星星點點的篝火,每處火旁都擠滿了人,試圖靠這微弱的熱量驅散身上的寒意。我裹緊半濕的外袍,朝着火光處那簡陋的營帳走着,突然不遠處響起一聲驚叫:“桃兒,你怎麼了!”
喊聲引得周邊的圍觀的人越來越多,噪雜的聲音混在一處。我湊上前時,隻見一身缟素的婦人,左手扶着身側的女孩,右手拍着她的後背,滿臉淚痕:“你快吐出來,桃兒,你别吓娘呀!”那女孩臉色漲得通紅,身體在劇烈的咳嗽、掙紮着,眼看就要窒息過去。
“不要再拍了。”我扒開人群擠了進去,攔住了婦人的手。又伸手将女孩抱起,低頭問道:“卡住了?”
她那雙噙淚通紅的眼睛先是一怔,然後拼命點着頭,臉色已經開始發紫。我将她背對過去,雙臂環繞在她腰間,将一手握拳,雙手快速地向上擠壓着她的腹部。
随着時間的流逝,耳邊的質疑聲漸漸響起:“這人是醫者麼?這是在做什麼?”“這女娃的表情怎麼更難受啦?”“你快住手吧!她要被你害死了!”......
“吵吵什麼!你們有誰能救她,此刻上前來!”張飛震耳的聲音響起時,我竟覺得如此動聽。
終于,女孩“嘔”的一聲低下頭大口嘔吐起來,我趁着火光看清楚了是一大塊未來得及咀嚼的餅,再看她臉上痛苦之色漸漸褪去,等呼吸平複後我将她放回婦人懷中,輕聲道:“沒事了,吃東西時小心些。”
“多謝!多謝先生!”
我攔了她要起身拜謝的動作,又輕聲叮囑了幾句才轉身離開。
拖着我本就快掉底的鞋子走過散開的人群來到張飛面前,腳下未幹的土地有些黏膩差點把我絆倒,張飛伸手擋了下,咧嘴道:“你就是感激我,也用不着行此大禮吧!”
我翻着白眼扶着他的肩膀,腳上一淺一深的朝前走着。來到營帳中換了鞋子又簡單收拾了下,又在篝火前挨着徐庶坐了下來,寥寥幾句聞訊後,便啃着手中的幹糧,疲憊不堪的身心盯着火光發呆,耳中時不時傳進來幾句他們的話語,卻已無心去思考細聽。
突然被徐庶撞了下胳膊,一個沒抓緊,手中的餅就被抖落在地,我回過神來,低頭撿起拍了拍上面的泥土又在徐庶衣衫上蹭了蹭,無奈道:“徐元直,你幹什麼?”
“别發愣了,看那裡。”
我順着他的目光看去,隻見剛才的女孩怯生生的站在對面,眼睛時不時的朝我這邊瞟過來,似乎是想說什麼又不敢靠近。
我提起了精神,起身走了過去,彎腰拍了拍她的頭,笑道:“你叫桃兒吧,可是找我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