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末,初寒,五品文官府上誕一子,名甫渝。其母李氏,常在床蓐,經此一遭一病不起,于年冬逝。
此數年後,江甫渝中探花,一時名聲大振。意氣之盛,可謂壯矣。彼時甫渝年十三,恰是太子立位之時。景下,三殿下的有意拉攏,使得甫渝站于太子對立面。而此後的推舉與立功,使得甫渝順理成章的當上了少年丞相。少年丞相,年十九。
宮廷宴上,歌舞相伴。江甫渝坐在下座,目光恰能看見太子沈彥澄。近些年來,雖與太子多次交鋒,但往往都是暗面交鋒,兩人其實很少打過照面。輕輕地将目光略過他,江甫渝掩飾性的喝了一口茶,回眸見三皇子沈景平意欲開口。
“父王,丞相今年年十九,已及成家之年。兒臣私下與丞相交好,可否為他謀取一樁親事。”
江甫渝不可察覺的輕皺了下眉頭。
座上幾位假意聊天的大臣也被吸引了注意力,笑執着酒杯,幾雙眼睛齊齊的看向那少年丞相。
吵嚷的廳室裡瞬時靜了。
江甫渝處事不驚的側身出座,做了一揖,忽略掉那停駐在身上的數十道目光,婉言道:“臣尚及位,愛國心切,願以身為國,不願為兒女情長。”
此言落地,不少人驚疑的看着江甫渝,也有人的眼中不由的染上了幸災樂禍之意,他們不約而同的側頭交談起來,将聲音混迹在了歌舞聲樂之中。而高位上的人看着弓着的兩個人,眯了眯眼,心中已然有了自己的考量。
“準。”
江甫渝默不作聲地回到了座位上,擡眼再次向三皇子的位置望去,卻見那位置上空無一人——獨留下未吃完的果蔬與一位瞪着眼的侍衛。
江甫渝沒理會那侍衛的冷眼,知趣地站起身走向外廳,果不其然又見到了沈景平的另一位侍衛。
那侍衛走在前頭,待走到了一處假山處,他停下了腳步,揚眉對江甫渝示意了一下。
江甫渝依言走到了假山後,在黑夜中看見了沈景平的身影。他倚靠在假山上,眉間的愠怒不加掩藏。
“方才我在殿中為你求的婚事你為什麼拒絕?”
“殿下,我方才已經在殿上已複述一遍了”江甫渝如實地回答道。
沈景平并不想聽所謂的解釋。他翻身将江甫渝按在了假山上,手掌覆上了江甫渝的脖頸。
“好好做你的角,别再節外生枝。我不喜歡不乖的下屬。”
江甫渝慢慢垂下眼眸,低眸看向他,嗓子已然帶了啞意。“殿下,臣一直一心向着殿下,絕無二心。”
沈景平看着江甫渝,聽着這語氣不假,而手下的脖子已然泛了紅,想着謀親一事江甫渝向來都是興緻缺缺,手上的力道小了幾分。
江甫渝借勢連咳了幾聲,他擡手遮擋着,意外的瞥見了假山角露出的一抹青衣。
那青衣晃動了一會,并不再打算掩藏。
“皇兄何必動粗?”
太子拿着一折扇緩步地從石頭後走出,随意地往旁邊的石頭一靠,衣角輕輕地擦過江甫渝的衣衫。
“皇兄,我有些事情想跟丞相相談。皇兄可否避讓?”
江甫渝不解地看了太子一眼,見他眼神直直地射向沈景平,臉上沒什麼表情。
“皇兄不必使眼色,有什麼事何必防着我呢?”他一拍折扇,随之輕笑一聲,一直等到三殿下的一聲“好”,方才又開了折扇,“我與丞相先行一步了。”
兩人行至石徑間,隻字未言,蕭蕭索索的是林木的聲音。江甫渝望着沈彥澄的背影,突的頓住了腳,見沈彥澄果然回頭看過來,他釋然地開了口,“何必助我?”
“簡單,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去我府上,我已替你向父王告知。”他的眼神淡淡,嘴角有着淺淺的笑意。江甫渝承認此時看不透他,但還是願聽一二。“成,走”
車行至東宮,夜已深。東宮前的燈籠卻仍是亮着。門前站着一女子,提燈張望着。
“未曾聽聞太子也有小妾。”
“不曾。這位是母妃安排的婢女,已然陪了我許久,算是姐姐。”
“不曾想太子殿下竟不在意以婢子為姐姐,若是叫旁人聽去豈不荒謬。”江甫渝掃了一眼那婢子,回眼看向沈彥澄,卻見他仍是一眼興味的看着自己,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去我的書房。”
路過那女子。那女子就開始靜靜的在前頭走着。明晃晃的油燈照着路,亮黃色的光染上青衣。
“姐姐他不會說話,你知道的,我不喜歡多嘴的人。”
“知,太子找我意欲何事。”
“何事?”沈彥澄邊說邊邁進門檻,順勢伸手将江甫渝拉了進來。室内隻點了一盞孤燈,晃着沈彥澄戲谑的笑容“近日你招兵買馬,大張聲勢。我想你不會認為三皇子不知。”
“若是臣乃刻意為之,那走漏風聲便不過是一件利器。”江甫渝鎮定地回答,趁手将未關牢的房門又向外一合。他直面的與沈彥澄對視着。“太子殿下,您認為呢?”
沈彥澄随意的擺了擺手,跨坐在榻米上,眼中已然帶了笑“丞相大人的謀反之心雄雄,而父王卻好似不知。将消息傳與我做何?”
江甫渝并未作答,而是走至沈彥澄面前,直直地将他籠在了陰影之中,“早聞太子殿下有斷袖之癖,是否?”
沈彥澄擡頭看向江甫渝,唇邊的笑意不減半分。“丞相要賣身于我嗎?江甫渝,我可以随時讓你死。”
“不,我助你可好,以身擔保。”
“早說,誠意呢?”
“沒有什麼表達誠意的,隻有命一條”江甫渝轉而坐在了沈彥澄的對面,指了指沈彥澄腰間的佩劍,“不信太子殿下可以試一試。”
沈彥澄盯着江甫渝瞧了一會,不由的笑出了聲,“我還不知道你。不信,但我也不要你的命。你腰間的玉玦不錯,贈與我。”
“好。”江甫渝沒帶猶豫的将玉玦遞去,将玉玦輕輕的放在了沈彥澄的手中。玉玦清雅,與沈彥澄的素衣相當。
“好看嗎?"沈彥澄将玉珏系于腰上,眼角的笑漸漸柔和下來。眼波流轉間,江甫渝被自己偶然的心悸吓得咳嗽了幾聲。衣襟遮擋間,隐約可見沈彥澄的笑顔。
一種無名的心虛漫上江甫渝的心尖。他微微側過頭,不去看沈彥澄的眼,垂下眼瞧着那玉玦。“太子殿下要一直戴着嗎?”
“不是,三哥哥向來敏銳。他一定知道這是你的玉珏。畢竟丞相大人常帶着不是?“沈彥澄緊盯着江甫渝泛紅的耳尖,莫名地愉悅了幾分”不過丞相大人的東西我一定會珍重,平日就戴在裡衣裡,沒有人會知道的。”
“好,”江甫渝理了理紛亂的心緒,将目光與沈彥澄相對,“不管太子殿下相信與否,三殿下那裡臣會解決。臣先拜辭了。”
“慢着,我喚人護你。”
“多謝,”江甫渝從弓着的手中擡起頭,予以淡淡一笑。
随着馬車漸行漸遠,江甫渝回到了丞相府。門口小厮已然酣睡,手中的油燈微弱的閃着。
江甫渝着着一身墨藍色長衫,隐在夜色中,在門口站了好久。
一直到寒風将面部吹得冰涼,他低頭看向小厮。
“李永,醒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