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你。”鐘祺白收回追着列車的視線,突然認真地開口說道。
付嘉穎的怒氣被這一句真心的道謝聲撲滅了七八成。
從上車以來,這個比自己還小的黑衣青年幾乎讓人忘記了他才24歲,沉穩、果決、大膽!
禮貌而恰到好處的舉止也總是讓人感覺和他隔着一層打不碎的藩籬,既是信服他,卻又不能完全信任他。
而此時,一句真誠的道謝,讓兩個臨時隊友之間的距離又拉近了幾分。
“你……你怎麼了……為什麼感覺你見過那個邪神……”付嘉穎小心翼翼地開口問道。
鐘祺白愣了愣,思緒不由自主地被拉回了七年之前。
……
7年前,W市。
這是一個高三的雨夜,鐘祺白像往常一樣,蹭學校免費的電燈學習到11點,背着包撐傘往家的方向走。
準确來說,是大伯父的家。
父母離婚後分别再結婚,他從小便被扔在跟着大伯住的爺爺家中。缺德父母連生活費都常常忘記給,理所當然地,他成為了一個累贅般的存在。
在高中那樣最熱烈的也是最心思敏感的時期,在飛揚的汗珠和朗朗的讀書聲相伴的年華裡,鐘祺白是班上唯一一個對課堂窗外的籃球、八卦、女孩子毫無興趣的人。
甚至比起周末,他更喜歡呆在學校的時候。因為隻有在這裡,學校第一的好成績才能被高看一眼,不再感受到那無處不在的冷漠乃至厭棄。也隻有在這裡,一年兩套學校統一發下來的校服才能讓他的着裝與周圍人看齊,不顯得那樣地困窘。
雖然,因為買不起多餘的校服并且清洗過太多次,校服的袖口已經被磨出了淺淺的毛邊。
撐着傘路過學校後的一條小巷子時,鐘祺白聽見了拳腳砸在身體上的聲音。
“雜種!雜種!!媽的,你媽就是瘋子!你也是個瘋子!!”
他腳步一頓,本想繞過這個是非之地,卻被打人的學生們發現。
“有人來了!快走快走!!”
慌亂的腳步聲從巷子的另一頭逃離,隻剩下一個人趴在地上,渾身沾滿了髒兮兮的泥水,艱難地擡頭看了過來。
鐘祺白一眼就認出這個被打的卷毛小子是自己的同班同學——
肖夏!
這個高三才轉學進他們班的肖夏,完全是鐘祺白的相反面。
他成績很差,腦子也不聰明,卻總愛在别人面前充場面。仿佛是為了在這個學習為王的小社會中搏得一席之地,肖夏将頭發燙成了這個年紀罕見的羊毛卷,一身從頭到腳的名牌天天換個不停。身邊常年環繞着幾個馬屁精,時不時都能從他的手指縫裡撿到幾百漏下來的零花錢。
十七歲的鐘祺白,還沒有修煉出後來的人情世故,隻是在寫卷子的時候淡淡地撩起眼皮看了那個仿佛孔雀開屏的小子一眼,就傲慢地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回了自己的事情上。
小孔雀被揍了。鐘祺白心裡嘲諷地道。
他低頭把傘往下方擋了擋臉準備快步離開,不願多管閑事。
“鐘祺白!幫,幫我一下,我站不起來了。”
卻沒料到,肖夏居然主動叫住了他。
雨水打濕了羊毛卷,一绺一绺貼在少年的額頭上,破掉的嘴角青青紫紫,身上的名牌外套被地上的泥染得模糊了LOGO。
肖夏擡着頭,倔強地看着他,眼神裡卻帶上了一絲可憐巴巴的哀求。
在這個眼神裡,鐘祺白不知道為什麼……
突然心軟了。
“好。”
他幹巴巴地說道。
此時,一站一趴的兩個少年都不會知道,這一個“好”字,将開啟他們人生裡最重要的命運糾葛。
……
“鐘哥?”付嘉穎再次輕聲喚回了鐘祺白的神志。
鐘祺白沉默地搖了搖頭,強行按捺下翻湧的情緒,轉移話題:“我們走吧,先從這裡出去。”
這座站台是一個鼓面狀的圓形建築物,圓形的兩側分别有一個窄窄的切面。其中一個切面是剛才與列車接駁的位置,另一個切面則延伸出一條向下的樓梯,擺明了是這裡唯一的出口。
付嘉穎點點頭,體貼地沒有再刨根問底,跟在鐘祺白的身後沿着長長的階梯一路向下。
踏上階梯的最後一階,鐘祺白的身形一晃。
就像被拽進了海洋旋流中,身體不自覺地被螺旋甩出,一陣頭暈目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