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廣場周邊巡邏的樹精靈聽見了一陣異樣的窸窣聲,此時無風,樹林卻在黑暗中低語。
他擡頭看去,錯愕地發現頭頂的枝葉正在瘋長。
樹精靈來不及反應,便被垂落的枝蔓蒙住了頭臉,不過幾秒鐘功夫,原地便空無一人。
當留守的樹精靈發現周圍的同伴一個接一個消失之後,整個廣場已經空了大半了。
“樹林裡有人!”一人高喊,“火把!把火投進去!”
沒等其餘人從命,那人便翻着白眼暈了過去。
借着夜色的掩護,黑霧從廣場上空沉沉壓下,變幻的影子在樹精靈驚恐的目光中凝成實體,如同地獄爬出的鬼魅收割靈魂。
“黑魔法,”一人尖叫着丢出了手裡的火把,“是魔——”
最後幾個字還沒來得及說出口,一條藤蔓便勒住了他的雙臂,亮粉色的花悠悠盛開,淺色的花粉飄入精靈鼻腔,令他瞬間陷入昏迷。
樹精靈向後栽倒,一個尖銳的石塊正對着他的後腦,幾秒鐘之後将令他血濺當場。
但在那之前,另一雙手托住了他。
“破壞森林可不好,”伊斯維爾将那士兵放到一邊,樹木的枝幹像被賦予了靈魂,盡心盡責地将那人拖進了樹林,“但還不至于要你的命。”
他在混亂的人群中捕捉到了那個輕捷的影子,确認尤盧撒安然無恙後,在友人營造出的黑霧之中踏上了通往神廟的台階。
伊斯維爾每年都要來這裡至少一次,目的是聆聽諾德女神通過祭司傳達的神谕。
昔日的神廟神聖而莊嚴,此時此刻卻籠罩在一片黑暗荒蕪之中,随處可見坍塌的立柱和破碎的神像,不見一絲生機。
由外殿通往内殿的門虛掩着,似乎對每一位來訪者敞開懷抱,伊斯維爾伸手在門上用力一推,内殿的景狀呈現在他眼前。
内殿中漆黑一片,但伊斯維爾看見了黑暗中漆黑模糊有如魔鬼的身影。
“梅瑞普尼閣下,”他停下腳步,嘴角勾起與往日如出一轍的弧度,“又見面了。”
那人緩緩轉身,聲音嘶啞難聽:“是啊,又見面了,王子殿下。”
他冷不丁擡手,槍響旋即在殿内炸開,子彈從槍口呼嘯而出。
一道光屏同時出現在了伊斯維爾身前,子彈沒入微光,須臾之間消散殆盡。
與此同時,兒臂粗的藤蔓纏住了梅瑞普尼的腳踝,眨眼間便将樹精靈纏得嚴嚴實實。
梅瑞普尼在原地晃了晃,終于栽倒下去。
神廟建在聖樹中間。即便被賦予了特殊的含義,但它依然是一棵樹。
伊斯維爾緩步走到梅瑞普尼面前,他的指尖升起火焰,好讓他看清那雙露在藤蔓之外的眼睛:“我得帶您回王宮接受審判,梅瑞普尼閣下。我們對您一些武器的來曆很好奇,如果您願意說的話,我們想聽聽您的看法。”
樹精靈以一個扭曲的姿勢躺在那兒,唯一能活動的嘴張口便罵:“伊斯維爾,這就是你們想要的嗎?與魔女合作?你們把臣民都變成了一無是處的廢物,精靈族遲早亡在你們手上!”
伊斯維爾垂眸,他沒有在意對方的态度,反而俯下身托住梅瑞普尼的頭,讓他躺得不那樣狼狽。
“難道您以為,用您的方法就能找到精靈族的出路嗎?”他問,“這不能構成您所作所為的理由。如果您還有什麼難言之隐,請自己在陛下面前說吧。”
梅瑞普尼憤憤擡頭,卻詫異地發現,那雙蔚藍深邃的眼睛沒有掀起一絲波瀾,沒有憤怒,亦無憐憫。
這時候梅瑞普尼意識到他錯了,這雙眼睛不會包容一切罪惡。
這雙眼睛的主人,會将一切罪惡斬于劍下。
王宮派來的士兵來到神廟之外時,看見的便是躺了一地的樹精靈士兵,以及聖樹階梯上的精靈王子。
他在聖樹花苞瑩白的微光下向精靈們微笑,面容俊美溫潤,好似神明。
“殿下!”為首的士兵趕忙沖上前去,從伊斯維爾手裡将梅瑞普尼押了過來,“您沒事吧?”
“我沒事,”伊斯維爾笑着搖頭,“辛苦你們把他們送回王宮了。”
那名精靈羞慚地搖搖頭:“哪裡的話,這次叛亂的解決還是要依仗殿下,真是慚愧。”
他招呼下屬将樹精靈們帶走,接着道:“那殿下,您是想現在回王宮去,還是……?”
“你們先走,我會趕上的。有多餘的馬嗎?”
那精靈立刻讓人騰出一匹馬來留給伊斯維爾,接着又聽王子吩咐了幾句,這才押着一幹俘虜先行離開。
這批精靈都是精靈王的親兵,伊斯維爾很放心将俘虜交給他們,于是轉身進了樹林。
不遠處傳來鴿子“咕咕”的叫聲,伊斯維爾腳步一頓,向着聲音傳來的方向走去。
他撥開最後一根攔路的枝幹,看見一隻白鳥卧在草地上,身邊站着一名青年。
他正在擦拭自己的尾巴,心不在焉的,手帕仔細抹過每一塊早已一塵不染的細鱗,吹毛求疵的樣子像在繡花。
“尤盧撒,”伊斯維爾笑着開口,“在等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