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髒一下下往外泵血,代替淚腺宣洩。
此時此刻的卡斯珀,無比迫切地,想要見到萊斯利。
*
大意了。
萊斯利與信号源直接對上時,腦海中閃過這樣的念頭。
直接通過蟲洞遷躍拉近距離的後果就是,被瞬間增強的能量震得差點跪下。
又是一針藥劑下去,萊斯利勉強恢複神智,迅速展開蟲洞撤離。
不行。
他根本沒辦法直接破壞掉裝置。
精神海波濤洶湧,翻滾的不安精神力張牙舞爪地對着能量波示威,将其撕碎。
沒時間猶豫,萊斯利在瞬息間決定直闖異族核心艦。如此重要的設備,控制權肯定掌握在首領手中,從主控處關閉能量波的釋放再摧毀機器,顯然更具可行性。
他成功了。
但也被發現了。
手無縛雞之力的嬌弱雄蟲本就不是戰鬥的好手,即使他接受過格鬥訓練,在正經作戰的敵軍面前也無法逃脫。
唯一的勝算,隻有拼精神力。
不斷抵抗能量波又多次開啟蟲洞後即将見底的精神力在藥劑的催動下快速生長,搶占了先機,成功幫主蟲制服了異族。
代價就是……暴漲的精神力與孱弱的身體完全不适配,不受控制的精神力一點點撕裂身體内部,逼迫軀體發生蛻變。
即使本體已經痛到昏迷,不受控的精神力依然在改造着身體,使其向着能夠容納精神力的方向發展。
乳白色的修複液溫柔地包裹住破碎的身體,修複因子瘋狂湧入血管,和肆虐的精神力競速。
自發的保護機制啟動,将核心的意識輕柔包裹,拖入黑甜的夢境。
*
滿身兇煞的健壯軍雌踏入醫療室的瞬間,全場鴉雀無聲,無形的氣場壓迫在每隻蟲心頭,帶來窒息般的壓抑感。
仿佛對上了頂級的掠食者,稍一動彈就會被撕碎。
純白的醫療艙盛滿了頂級的乳白修複液,沉睡在其中的雄蟲卻絲毫沒有蘇醒的迹象。
一旁銀藍的細菱形鑰匙閃爍幾下,霜影鍊接上主蟲的精神,剛接上就被狂暴的精神域沖擊得數據紊亂片刻。
在精神洪流中艱難維持穩定,霜影波瀾不驚地進行彙報:【星曆4038年12月24日晚23:13,醫療蟲發來訊息,說明親王失蹤。但那時太空環境複雜,信号不良,我沒有及時接收。】
【抱歉主蟲,這是我的失職。】
霜影平靜無波的電子音無情棒讀,工作型蟲工智能并不太能理解生命體複雜的感情,隻是依循常理,進行一句述職與道歉。
并不見得有多少歉意。
霜影遠比他的主蟲要冷漠得多,他無法理解主蟲精神域中愈演愈烈的漩渦。
明明以前并不多在意。
終于能動彈的亞雌軍醫按下啟動鍵,精神安撫裝置開始無聲釋放舒緩因子。
拟态因子會受到接受者的精神幹擾,模拟出最讓他們安心的氣息,對處于狂暴邊緣的軍雌有奇效。
清新微甜的野玫瑰香氣為電光焦焰遍地的精神域帶來一場春日的細雨,暮春時節的雨霧沾濕蝴蝶的翅膀,卻不會阻止翺翔。
蝴蝶永遠自由,但他願意為這株全世界獨一無二的純白花朵駐留。
隔着醫療艙的玻璃細細描摹蒼白虛弱的面容,晶瑩的水珠落在眼下,砸在艙蓋上,破碎後蜿蜒而下,仿佛艙中蟲無數苦楚的具象。
“殿下……”
我想起來了。
您看看我,好不好?
*
虛無的黑暗空間中蜷縮着一團銀白的光。
【好像……有誰……在喊我……】
【是誰……】
“萊斯利……萊斯利……”
銀白的眼睫扇動,緩緩睜開,璀璨明麗的黃金瞳中倒映着奢華的紅絲絨垂幔。
萊斯利反應了一會兒,才掙脫凝滞的蒙昧,意識到自己身處何地。
哦,是酒吧來着。
一旁的卡洛莓斯作為在場唯一清醒的蟲,有義務送兄長和弟弟回去。
“不早了,萊斯利,該回去了,在這裡睡會不舒服的。”
卡洛莓斯一手扶起醉懵懵的塔泊亞,一手牽起萊斯利,将兩蟲向出口帶去。
有些醉的萊斯利乖乖地任卡洛莓斯牽着走,一路安安靜靜,直到卡洛莓斯突然停住腳步,握着他的手一瞬收緊。
“……?”
“怎麼了?”
萊斯利出聲詢問,順着卡洛莓斯的視線看去,試圖發現讓兄長駐足的東西。
不停變換的彩光非常影響視線,他還沒看清那塊到底有什麼就被卡洛莓斯拉走了。
“……沒什麼,認錯了。”
先把塔泊亞處理好,卡洛莓斯再把萊斯利送上飛行器,給他設定好路線後跟他告别。
在飛行器啟動的瞬間,萊斯利透過舷窗看向卡洛莓斯。
西柚粉發在大盛的月光下呈現灰白的色澤,隐在發影下的茶棕瞳辨不明晰,萊斯利莫名覺得卡洛莓斯離他好遠,仿佛身處孤島,四面皆是海崖。
明明大家都是心情不好才出來喝酒的,卡洛莓斯卻全程都在發呆,隻在時間到達時送他們回家。
像個設定好程序的機械蟲,不會去做程序外的任何事情。
有點熟悉。
酒量很差的萊斯利隻喝了一杯甜莓酒,還是感覺暈乎乎的。
單手托腮的明豔雄子看着牆上的裝飾紋路發呆,不太轉得動的腦袋思考良久,終于想起,卡洛莓斯的狀态和卡斯珀很像。
呆呆的。
想起家中那隻雌蟲,萊斯利就頭痛。
他不知道到底要怎麼做,才能讓卡斯珀好起來。
他放不了手,又接受不了眼睜睜看着卡斯珀日漸消沉。
他能感覺到,在面對他時,卡斯珀的情緒比府中其餘侍者還要緊繃許多。明明相處那麼久後,都可以接受侍者的存在了還是不能習慣他。
郁悶的情緒直到踏入大廳都沒有消失,但在打開卧室們的瞬間煙消雲散。
血……
大片的血噴灑在純白的毛絨地毯上,将蓬松的絨毛打濕成一绺绺,尖端簇成硬刺。
敞開的胸口能隐約看到跳動的鮮紅心髒,在一點點變得虛弱。
“卡斯珀!”
萊斯利撲跪在地,乳白的修複液不要錢一樣往他身上倒,顫抖的手按住沾血的爪子,防止再來一爪。
身下被壓制的雌蟲掙紮起來,幹澀的喉嚨中擠出幾絲幹啞的“嘶”聲,長久沒有說話的聲帶一時完全不聽使喚。
“你别動了!”
再動傷口又要裂了啊!
萊斯利近乎崩潰地哭喊出聲,眼淚止不住地往下落,一顆顆砸在胸椎骨上。
不足0.1克的眼淚卻仿佛重若千鈞,隻一滴就讓躺地的雌蟲止住所有的動作。
“我放你走好不好?我放你走,你活下去好不好?”
他受不了了。
再來一次他一定會瘋的。
那雙潤滿淚水的黃金瞳中承載的痛苦讓卡斯珀怔住了,一時沒能做出反應。
而他的沉默,被萊斯利當成了默認。
布滿斑駁淚痕的臉上綻開笑容,卻盈滿苦澀,比哭還難看。
第一個吻落在鎖骨上,那是蝴蝶的觸須。
【我放你自由,請你活下去。】
第二天,帝國官方報道稱,親王萊斯利·克拉克的雌君卡斯珀·塞維爾不幸因病去世,親王傷心過度前往外星系散心。
除了卡斯珀原先的親信,沒有蟲為他的“死亡”感到悲傷惋惜,高位者的目光已經投向親王空出的雌君之位。
同樣沒有蟲知道,在親王外出的飛船上的一具醫療艙内,有一隻霜藍短發的雌蟲正在冥思苦想,如何向他雄主解釋他并沒有離開的意圖。
以及,如何宣告愛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