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女大人毫不掩飾的怒氣讓邵衡意識到他好像說錯了話。
驚惶的種子在心底種下,少女的沉默和滿室的寂靜就是催生種子的養料,讓那一點不安如野草般瘋長,眨眼之間已經沒過顱頂,将他吞沒。
邵衡攥緊手掌,整個人都在因驚惶而無法抑制地戰栗不止。
他該俯首請罪,發誓賭咒絕不再犯,該說些什麼,來祈求大人的原諒,
然而有什麼東西堵住他的喉嚨,捏緊了他的嘴唇,
讓他隻能在少女的注視下恐懼的瑟瑟發抖,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你剛才……說什麼?”路遙一邊回想,一邊慢吞吞地重複邵衡的話,“用鐵釘、釘穿琵琶骨……折斷、四肢?”
待心中的羞憤稍稍褪去,理智回籠,她終于能意識到這人方才究竟在說些什麼。
一股無名的火來得匆忙,狠狠頂在胸口,路遙隻覺得額角突突直跳,煩得她頭疼。
她之所以把人捆在榻上,不過是想這人能安安靜靜的養傷,可這人是怎麼說的?
洞穿琵琶骨,輕則行為受限,重則肢體殘障再不能行,折斷四肢固然能限制行動,一個不慎極易造成殘疾,留下無可挽回的後遺症,
此等折磨人的辦法,她若是真的照着做了,豈不是本末倒置!
身為醫者,路遙見慣了傷痛病患,寥寥幾個字已經足以讓她詳詳盡盡地想象出這背後的痛苦和慘烈,
是人就會懼怕痛苦,會趨利避害,會自我保護,
她從沒見過哪個人能這麼平靜的說出無異于酷刑的話,能對加諸己身的折磨視若無睹……
這……就是死士嗎?
當路遙從自己的思緒中回過神,看到的就是邵衡低斂眼眸、面色無波、平靜地應道,
“是……屬、我、奴……任憑處置。”
這般聽話乖順,仿佛她就算當即要了他的命,這人都會不做掙紮的全然接受。
路遙忽然就想起不久之前,在叢林中時看到的,這人一身是傷滿身狼狽的栽倒在地上,卻在她靠近的瞬間彈跳而起,以迅雷之勢舍身一擊,
黑影掠空時騰起的那份孤注一擲的銳意,叫直面襲擊的路遙呼吸都為之一滞,
而現在,那一抹黑影靜靜地落在她的面前,鋒銳盡失,隻剩下燃燒殆盡後的殘灰。
心中的火越燒越旺,促使路遙彎腰湊近那人,伸出手去,指骨抵在他的下颌,由着自己的心意逼迫他高高昂起頭來,
然後壓低了聲音,擺出最兇惡的表情,惡聲惡氣,“任憑我處置?你可知這意味着什麼?”
路遙收緊了手指,惡狠狠的視線猝然撞上一雙黑沉沉的眸子,似有漫天陰雲翻湧不休,細看時但見那裡分明沉靜似水,什麼都沒有,明明說着自暴自棄自我傷害的話,邵衡眼中的神情鎮定依舊,仿佛他沒有身負枷鎖被囚于榻上,亦不曾輕描淡寫說出可怕的話語。
平靜,卑微,
強大,可欺,
截然不同又相互交織,矛盾又和諧,宛如道道無形的鎖鍊緊緊綁縛黑衣影衛的軀體,早已和血肉融為一體,
引得路遙情不自禁地靠近,再靠近,想要看看清楚,這張平靜的面容究竟能維持到幾時,
“任憑處置,便是說,我可以喂你喝下藥效不知的毒藥,可以在你身上試效果不明的針灸,”
路遙松開鉗制邵衡的手掌,以指尖輕輕撥開落在他眉間的發絲,随後向下移去。
細葛的夏被質地輕薄,透過夏被,能清晰看出其下掩藏的人體輪廓。
懸空的手指虛虛從纏繞繃帶的胸膛劃向腰際,最後停在柔軟且毫無防護的腹部,重重落下,輕輕一點,
“甚至,可以把你活着開膛破肚,看看這皮肉之下的心肝脾髒、經脈紋理……”
路遙意味深長地停了下來,一雙眼睛再仔細不過地盯着近在咫尺的人,不願意錯過他一絲一毫的反應。
邵衡四肢伸展、仰躺在榻上,目光不由自主追随少女纖長的手指淩空虛劃過他的身體。
無數次行走于生死之間,五官早已被磨煉至極緻,此刻,他所有的感官都随視線被凝于一點,
輕飄飄毫無重量的手指仿佛化作一把尖刀,由上至下,将他的胸腔腰腹盡數剖開,露出鮮血淋漓的内裡,
要害處被人如此靠近,生死搏殺間錘煉出的本能叫身體抑制不住地顫動、緊繃,他卻隻能難耐地喘息着,拼命攥緊捆縛己身的鎖鍊,猶如攥緊最後的救命稻草,
在手指落下的瞬間,無法克制地猛然一顫,繃緊全身,僵硬的像塊石頭,
邵衡猛烈喘息一聲,強行鎮壓一切反抗過逃脫的念想,咬牙逼迫自己放松下來将身體重新送到少女指下,送到屠刀之下,
“邵衡……任憑醫師大人處置。”
成為死士多年,他也是遇到過幾位名揚江湖的“神醫”的。
生白骨,肉死人,掌控生死,倒弄陰陽,
在高超的醫術之後,他更親眼見過被送去給神醫試藥的死士是如何被折磨到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