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玄廿的相識,最初源自一個巧合,
那個時候,玄廿還不叫玄廿,他也還沒有得到“邵衡”這個名字。
經過兩天兩夜的潛伏,邵衡終于找到一個機會,在重重防護中成功刺殺目标,
也使自己落入了敵人的包圍。
便于隐藏的黑色夜行衣,從頭到腳遮擋得嚴嚴實實,更重要的是那份唯有殘酷的折磨和血腥的殺戮才能訓練出的、泯滅人性、冰冷而刺骨的殺意,
邵衡立刻意識到,包圍他的敵人都是他的同類。
死士隻會忠于主人,失去主人的死士其存在的唯一意義就是不顧一切為主人報仇。
黑影源源不斷自暗處顯現,毫不猶豫地朝他撲去,既看不到地上高高壘起的同伴的屍體,也不在乎自己會不會步上後塵,如飛蛾撲火,悍不畏死。
邵衡已經不記得殺了多少人,又是怎麼脫身而去,順利返回幽冥間複命,他隻知道自己受了很多傷,還有些疲累,任務消耗了他太多精力,他需要好好休息。
任務完成的很成功,上面的人很滿意,因此,他獲得了一些額外喘息的時間。
從藥堂出來之後,邵衡沒有選擇返回狹小的住所安靜養傷,而是越過住所,沒入其後雜亂的樹叢,
往前走不遠處,有一個放風的好地方。
那是一顆長得很繁盛的樹,枝桠粗實,坐在枝幹上時,茂密的樹葉輕易就能把他的身體遮得嚴嚴實實,不被任何人打擾,
大樹粗壯的樹幹筆直得朝天空伸展,當他運起輕功躍上樹幹,極目遠眺,還能隐約看到幽冥間的邊緣。
邵衡就這麼安靜得倚靠在枝幹上,散漫地望着遠方那一線永遠都無法跨越的光和暗的邊界,放任自己的大腦漸漸空白,放任傷處的血洇濕繃帶。
然而這一天,這個本該隻屬于他一人的放風寶地迎來了另一位訪客。
在入侵者出現的瞬間,邵衡已經警醒起來,瞬間隐藏起所有氣息,将自己完全融入樹影之中。
很快他就發現,來的人同樣是幽冥間的死士,似乎還是個出營不久的新手,身上受了傷,看着很疲憊的樣子。
邵衡藏在樹上,不減警惕——
他不會輕視任何一個死士,哪怕對方看起來要比他弱上許多。
新手死士跌跌撞撞跑到樹底下,警覺地四處看了看,見周圍沒人,這才放松下來,背部抵着樹幹慢慢滑做到地上,休息了片刻,複又支撐身體坐起來,扯掉黑色的面巾,一邊嘶嘶吸着涼氣一邊慌裡慌張地從懷裡掏出一卷幹淨的布料,拆解開來,用牙齒緊緊咬住一端,另一隻手抓着布料往傷口上纏。
邵衡居高臨下,隻消一低頭就能把這位新手死士的狀況盡收眼底,尚顯稚嫩的面容看起來不過十三四歲,臉上沾着泥和血,像是不久前被誰給摁着揍了一頓,龇牙咧嘴倒抽涼氣的樣子看起來有點活不長久的傻氣。
以這位的表現,警惕心是有,但是不多,該保持的謹慎還欠缺許多,
出任務的時候最先死的就是這種不夠警惕又經驗不足的死士。
他得修正先前的判斷,這不是出營不久的新手,而是一個還沒有出營的、在訓的預備役,
死士的居所比鄰預備役的訓練場,難怪能在這裡碰到。
邵衡本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等這人離開再現身,可看着新手死士手忙腳亂的傻樣子,不知道為什麼,他放出了一絲氣息——
可能是這人太傻了,他實在看不過去吧。
到底是幽冥間的死士預備役,哪怕還沒有完成全部訓練,也已經不是普通人可以比拟的,
幾乎是在邵衡洩露氣息的瞬間,新手死士就地一個前滾翻,拉開距離的同時調整姿勢半跪在地,手上反握着匕首,少年人的臉上是與年齡不符的兇悍殺意。
邵衡悄無聲息地落地,張開雙手,攤開擺在身前,以示并未持有武器,沒有惡意。
新手死士在看清來者時殺意瞬間消弭,眼中閃過一絲慌張,很快被他壓抑下去,把武器收回腰間,強自維持表面的鎮靜。
邵衡看到了少年的不安,也能猜出幾分緣由。
幽冥間對待死士嚴苛至極,其中有一條規定,不準死士之間私下鬥毆,違者重罰,
還有一個不成文的規矩,未出營的死士還算不上是幽冥間的人,地位在死士之下。
邵衡沒想找少年死士的麻煩,也沒有貿然靠近對方,他從身上摸出自己的傷藥,丢了過去,随後轉身準備離開,
即使是最劣質的藥膏,有總比沒有強。
身後傳來少年幹澀的聲音:“前、前輩,您、也受傷了……這藥、我、我不能要。”
邵衡低頭了一眼,纏繞在傷處的繃帶已經被血浸的潤濕,滲出一股鐵鏽的腥氣,他聞得久了嗅覺已經遲鈍,一時不察,才叫少年看出了端倪,
“東西送你,随你怎麼處置。”
隻是一點傷藥而已,有或者沒有,對他傷勢影響不大。
“……這、這怎麼行……”見面前的黑衣死士執意離開,情急之下,少年大着膽子提高了些許音量,“我、我是行九十二,我一定會報答前輩的!”
邵衡隻當什麼都沒聽到,邁步向前,把少年的聲音甩在身後,
在幽冥間這種地方,說什麼報答的話,不是天真就是太傻了,
傻到這種程度的人,是活不長久的,
今日二人相遇不過是巧合,今後未必還有再見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