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懼。
路遙疑惑地眨了眨眼睛,雖不懂隻是尋常的檢查而已,這人為何反應如此劇烈,事情不一定非得今晚就做完,她可以等明天,青年做好準備之後。
念及此,路遙松開手,“你若身體不适,那就等明、”
尚且被她握在掌中的手反客為主,在她話音未落時已反扣住她的手腕,屈起的手指虛虛攏起,力道很輕,卻透出點不容抗拒的堅決,帶着她的手重新壓在青年身上。
榻上之人側頭避開了她的目光,隻是啞聲說道,“您、請繼續。”
僵緊的身體重新變得柔軟,青年藏起全部不該有的反應,安靜,順從,沉默地呼吸,是最聽話乖順予取予求的藥人,亦似劃地為牢作繭自縛的囚徒。
“……好吧。”路遙半信半疑地盯着他看了好半晌,見他不打算改變主意,于是猶猶豫豫地繼續未完成的檢查。
很快,她就再沒有功夫去注意其他。
青年的身軀看似完整,然而隻需用手指摸過,就能輕易發現掩蓋在皮肉之下的累累傷痕。
他全身的骨頭有多處可以摸出輕微的變形,疑似曾多次斷裂又沒有好好修養,肩胛、手指的關節有過度增生的痕迹,大概是骨骼脫臼的後遺症,更别提膝蓋的非正常磨損,和按壓穴位時不該有的滞痛。
已經發生的事情總是會留下痕迹,透過殘留的傷痕,路遙能夠清晰地看到,這具軀體是如何一次又一次的被撕裂,傷疤一層層堆疊,從完好漸漸破損,
路遙收回手,抿緊了唇,
真是糟透了,
她想,
而這個人,竟然還活着,還和她出診,陪她趕集,為她下廚,看起來行動自如,
再想想二人初遇時,這人還敢拖着重傷未愈更糟糕的身體逃出木屋往山林裡鑽,
路遙緩緩攥緊手指,
又一次想,
真是,糟透了。
她原本打算,檢查之後青年若無大礙,那她就可以着手調配藥方盡快壓制毒藥,
但她不清楚毒藥的名字和配方,解藥不可能一步到位,中間需要根據患者的表現多次調整,以眼下這人的身體狀況,真的能撐過去嗎?
可要是繼續拖下去,就她目前的了解,青年身中之毒隔一陣子就會發作一次,距她把人撿回來已經過了一個多月,留給她的時間不多了。
是放任毒發,還是就此搏一把,
無論哪個選擇都很糟糕。
路遙咬着牙,内心不斷衡量這兩種辦法的後果,一時難以拿定主意。
“……您……還好嗎?”
沙啞的聲音響起,把少女拉出糾結的漩渦。
路遙低頭看了一眼,衣襟半敞的傷患躺得很安詳,身體保持不動,隻在黝黑的眸中浮現出一絲擔憂。
他在擔憂什麼?
“我會、調整好身體,不會影響到試藥。求您、再給我一次機會。”
不擔心小命不保,倒是擔心會影響到她調配解藥?!時隔多日,路遙又一次體會到了這人不把自己的命當回事的心梗。
“哼,這種小事怎麼能難得倒我,你還是多關心關心你自己吧!”路遙磨着牙道,“一會兒早點休息,我明天再來。還有,這段時間給我乖乖養着,不許到處亂跑。”
言罷,一甩袖子,為自己誇下的海口去想辦法了。
目送白色的背影消失在門外,邵衡靜靜地躺在榻上,一動也不動,任由夏日夜晚喧嚣的蟲鳴穿過空曠的屋檐,在他的身上凝結成死一樣的沉寂。
好半晌,他擡起手,慢慢攏好散開的領口,咬緊牙關,在榻上蜷縮起身體,嘴角不由得溢出一聲苦澀的嘲笑。
顯而易見,醫師對他不滿。
于醫師而言,他本就是個意外闖入的麻煩,他能夠留下的唯一價值就是做一個好用的藥人。
倘若連這一份價值都不存在,那他還能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