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衡低下了頭,“若司長下令活要見人、死要見屍的話,隻是一個月而已,他們、是不會輕易放棄的。”
總覺得哪裡不對勁,路遙擰起眉,捉摸着,“不對啊,既然這麼看重你,那怎麼隔了這麼長時間才找過來?難道不應該當時就發現問題嗎?”
按理說,确實該這樣的,邵衡閉了閉眼,開口緩緩解釋。
但他既然敢叛逃,就不會一點準備都不做,沒有準備的貿然行動,那就是在白白送死。
身處幽冥間這麼多年,他多多少少掌握着一些重要的消息,其中就包括幽冥間在各處的勢力範圍。
青石鎮處地偏遠,周圍既無重要城鎮,亦無水利之便,放在地圖上甚都不會有多詳細的記載,這一片區域是幽冥間實力薄弱之處。
再加上他抓住喘息的機會放出的煙霧彈,又殺了追得最緊的那一批死士,掩蓋自己真正的行蹤,
最後,還得算上那一場突如其來的,清洗掉所有痕迹的暴雨,
天時地利,步步算計,種種籌謀和巧合彙聚在一起,這才拖慢了幽冥間追殺的腳步。
“原來是這樣。”
路遙咬着唇,手指一下一下點着桌面。
青年說得輕描淡寫,但以她當時所見,要不是她突然去了山崖,這人算計到最後依舊逃不過一個“死”字,即便僥幸逃脫,在她的照看之下依舊修養了這麼久才勉強恢複幾分元氣,還遠算不上痊愈。
而就在她準備拔除青年體内毒素的現在,幽冥間就這麼步步緊逼,找上門來了。
倘若青年說的都是真的,此處幽冥間實力薄弱,那豈不是說隻要她能把追來的尾巴處理掉,就能有效拖慢幽冥間的動作,給自己這一邊争取時間?
拖過這一陣,擺脫最後的桎梏之後,憑青年的本事,自然不用再懼怕什麼幽冥間。
就在路遙盤算着該怎麼把身後的尾巴揪出來永遠埋進地裡的時候,隻聽沉默了有一會兒的黑衣的青年低眉斂目,語調沉穩地說,“您、不必擔憂。”
“哦?”路遙一挑眉,“你有辦法?”
她畢竟是局外人,對幽冥間了解不深。若這人真有什麼好辦法,兩個人合計合計,豈不是事半功倍。
不過嘛,路遙眼角跳了跳,以她這段時間對某個人的了解,她怎麼總覺得某個人又要說一些讓她生氣的馊主意了?
事實也确實沒有超出少女所料,
“幽冥間的目标是我,在我被、帶走之後,您隻要等上一兩日,等追殺的人離開,您就不會再有危險。”
路遙聽着這番和主動送死無異的話,突然發現,人一旦氣到極點,是真的可以笑出聲的,
于是她順從心意地笑了起來,“你的意思,是要我把你扔出去送死,然後等着事情過去什麼都不做?”
“是。”黑衣的青年後退半步,俯身跪在地上,
應得理所當然,跪得幹淨利落,
“我本就是應死之人,若非有您相助,我早就是個死人,現在多活的每一天都是您的恩賜。”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路遙忽地發現,一直低頭逃避她目光的青年此刻竟是主動擡起頭來,把自己完完全全地暴露在她的視線中,沒有半分遮掩,
她發現,青年的樣貌隻能算周正,可那一雙眼睛實在是好看,漆黑不摻一絲雜質,好似最上等的黑曜石,光芒閃耀又仿若無邊夜色中閃爍的星星,
她在其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路遙指尖顫了顫,想要把這雙眼睛珍藏起來,好好看看。
“您救了我的命,助我得償所願,給我安身之所,我卻隻能為您帶來危險,”
邵衡直視醫師的眼睛,恨不能把少女的容貌印刻在心底。
他本想着,醫師想要一個藥人,那他就做一個藥人,就此死去亦是死得其所,
可現在,他既無法回應醫師的期待,還保護不了醫師的安全,
所剩唯一的價值,就是把由他帶來的麻煩徹底隔絕在醫師的世界之外。
沒想到,他對醫師最後的請求竟然是希望醫師放自己離開,
邵衡深吸一口氣,以額觸地,
“求您允許我離開。”
一隻手搭在他的肩上,用力向上拉扯他的身體,緊接着,這隻手放開了他的肩膀,扣着他的下颚,逼迫他不得不高昂起腦袋,
随之而來的是醫師壓抑着風暴的逼問,“我問你,你想要去送死?”
邵衡想要點頭承認,然而眼下受制于人的姿态讓他連這樣簡單的動作都做不出來。
鉗制着他的那個人也沒想要得到他的回應,
“你是我救回來的,你想送死,我不同意!”
遏着他颚骨的手驟然抽離,隻聽“砰”一聲碰撞,待他回神,隻看到震顫的門扉,
屋裡隻剩下他一人,白衣的少女已不見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