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必須”兩個字咬得很重,目光倏地揚起,直直迎向小茶,“那裡有我必須查清楚的東西。”
選擇以身犯險,不僅僅是想要親自把邵衡救出泥沼,另一部分原因,早在她從邵衡的身上查出藥谷之毒纏心的時候,她就已經下定了決心。
不隻是小茶,她也已經很久很久都沒有見過師姐了。
“有什麼事可以交給我、”小茶原本想說,有什麼要查的事大可以交給她來做,蘇琪消失的現在,她一定會竭盡所能照顧好好友留下的唯一的親人,青軒畫坊能屹立江湖不倒,自然是有自己的本錢的,這世間萬事萬物,隻要存在,就會留下線索,幽冥間再怎麼神秘莫測深藏不露亦不可免。
可在和路遙四目相對的瞬間,小茶愣了一下,準備好勸勉的話都被她咽回了肚子裡。
小姑娘的目光她并不陌生,那種破釜沉舟般下定了決心,無論如何都不會動搖,撞了南牆也不會回頭的眼神,她見過太多次了,在鏡子裡,在每每搜尋好友所在而不得、和鏡中的自己對視的時候,
她看着自己的眼睛,暗自下定了決心,生要見人,死要見屍,哪怕一輩子都找不到,哪怕其他人都覺得蘇琪已經死了。
推己及人,眼前的小姑娘,亦是如此。
“三年前,藥谷出事的那天,我按照師父給我的任務,去外面采藥,”路遙不閃不避,眸光暗沉,在那件改變她人生軌迹的慘象發生的三年後,第一次和最親近的人提起她深埋在心底希望一輩子都不要記起的記憶,以如此平淡恍若尋常的語氣,
“在師父被殺死的時候我什麼都不知道,滿心歡喜地想着,這是師父第一次放心我獨自一人采藥,我一定要好好幹,等回去以後要讓師父和師姐都大吃一驚……那時的我不知道,已經沒有什麼‘以後’了。”
路遙落寞地看着自己的手心。她的手中空空蕩蕩,五指收攏,隻抓住一片輕飄飄的虛無。
怎麼會忘呢,
滿目猩紅的血色,灼燙熾熱的大火,斷壁殘垣的藥谷,倒在地上不知生死的師父,背對着她站在師父身前的師姐,還有師姐回首望向她時,熊熊燃燒着火焰的、漆黑的眼瞳。
“師、姐……”
恍惚中,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夜,裝滿了藥材的竹籃早就掉在了地上,散落的草藥成了讓那場大火燒的更旺的燃料,
她想要上前尋求最親近信任的師姐的庇佑,卻怎麼都擡不起腳,像隻被刺穿身體的标本,僵硬地、瑟瑟發抖地釘在原地,
再然後,頸後的一記手刀讓她失去了意識,等她醒來,無論是師父還是師姐都不見了蹤影,等待她的是無盡黑影的追殺。
倘若不是小茶姐姐及時趕到,她墳頭的草都該有三尺高了吧,路遙抿緊了唇,在這之後,小茶姐姐一直對她照顧有加,在忙碌青軒畫坊的事務和尋找師姐下落的同時還不忘親自為她安排後路,把她藏在少有江湖人涉足的青石鎮,為她留出空間撫平師父慘死師姐失蹤的創傷,又耐心等待時間帶她走出那一夜的陰影。
“我知道小茶姐姐還覺得我是個孩子,”路遙堅定地握住桌前女子的手,“可我不是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那些關于藥谷、藥谷已逝谷主和門下大弟子的流言蜚語,她并非當真不知。
有人說藥谷惹上了厲害的仇敵所以才會一夜之間被滅了滿門,有人反駁事實并非如此,而是藥谷谷主門下大弟子不忿谷主偏心小徒弟才找準時機怒下殺手,手刃恩師之後連還是個孩子的師妹都不肯放過,還有人傳那位大弟子打從加入藥谷門下就包藏禍心,為了藥谷的無上秘籍耐心潛伏,得手之後立刻遠遁,眼下估計正在藏哪個隐蔽的地方苦心鑽研,就等着未來哪一天神功大成,
這江湖上最不缺的就是流言。
“小茶姐姐,我已經不是孩子,幽冥間出現的纏心是藥谷特制的毒,這世上除我之外隻有師姐知道藥方,我一定會追查到底,請您不要攔我。”
“……阿瑤已經長大了啊,”良久的沉默之後,小茶低低歎出了聲,
在她未能親眼眼目睹的時光裡,眼前的少女不知不覺間褪去了軟和的稚嫩,盈盈黑眸依舊澄澈,眼底卻多了一絲堅持和銳氣,
一直以來,她通過阿軒寄回的信件遙遙關注少女的成長,然而有些東西卻是薄薄一張紙沒辦法承載,
直至如今親眼所見,面前難掩鋒銳的少女替代了記憶中尚且帶着些許嬰兒肥的小姑娘,她不得不承認,路遙早已不是需要她庇護的雛鳥,
小茶彎起了眼睛,欣慰又感慨地輕笑一聲,揉了揉小姑娘的腦袋,旋即一整面容,正色道,“不僅是你,阿瑤,我青軒畫坊也想探探幽冥間的虛實。為此,不僅需要你我二人合力,還有一人,你也該見上一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