舉目四望,雪如柳絮紛飛,散落在紅牆黃瓦瓊樓間,似在掩去宮中污垢。
“囡囡不是喜雪,見眼前之景可歡喜?”
縛愉側目看他,身旁男子此刻眉目柔和,同樣也在望她。
她神思微恍,竟産生種他滿目隻有自己的錯覺。
銀谷不知何時退下,在這高樓之上隻餘他們二人。
縛愉瞥見他半邊被飛絮沾染的身子,一把奪過他手執的羅傘,丢棄在雪地裡。
“陛下,這等雪色再撐傘倒是俗了。這時就該肆意徜徉在這天地間。”說罷,縛愉彎腰掬起一堆雪往他身上潑去。
見他被擊中,怕被報複,提起裙裾在雪地裡跑了起來,素雪映嬌容,回首相看時,蓋壤間顔色盡失。
君夙啟許久未見她笑容這般肆意燦爛,不忍掃她興緻,陪她胡鬧了會。最後擔憂她在寒地裡久呆染上風寒,将人捉住攏在身前,将銀谷取來的大氅替她裹上。
替她掃落青絲間雪,君夙啟忽而道:“待孤走後,可不要在雪地裡如此玩樂,不顧惜自己的身體。”
縛愉:“我身子哪那般虛弱,再說我自幼習武,在雪地裡待慣了,體魄可不似京城閨中鮮少足不出戶女子。”
君夙啟:“嘴硬,年少時身子骨受得住,待到後頭便遭不住。再說,你身體如何,孤還不知曉,折騰一下,就受不住……”
“你怎麼不顧及場合。”縛愉忙不疊用手捂住他嘴裡的虎狼之詞,幸好他屏退了宮人,否則她還怎麼見外人。
始作俑者揶揄般看她,同樣也是沾了滿頭白絮,反倒少了平日裡的肅穆,平添了幾分溫和。
此時此景,縛愉竟想到古語有言:“今朝同淋雪,也算共白頭。”
前世種種漸上心頭,縛愉松開手往前走着,“你發間落了雪。”
後頭的帝王似不在意,反倒大步跟上她,牽住她手,一同踏雪而歸。
待回到寝宮,早已命人給淨房早已備好水,沐浴過後,縛愉見帝王還未走,但換了身衣裳,這會功夫想來是在偏殿換洗過。
“陛下,今日公務不繁忙?”算來他陪了自己有半日。
“已經去命銀谷給孤送來了,囡囡過來。”年輕帝王朝她招了招手。
縛愉走過去,定睛瞧着他手邊放着一碗淡黃色的湯藥,步履瞬頓。
“妾驟然想起有本話折子看到精彩之處,尚未看完,先去看着,且不耽誤陛下批閱奏章了。”
回身便要走,豈料男人速度先快她一步,攔下她。
縛愉看着他遞來的姜湯,面色一垮。她素來不喜喝姜湯。幼時身子弱,跟随祖父在荊城,那裡的冬天雪下的比京中還要深,遂愛和營裡的同齡人在雪地裡野,但事後免不了大病一場。後來祖父隻允她去雪地裡玩一會,時辰到了就得乖乖回府喝姜湯,泡驅寒藥草。那時雪沒少玩,自然姜湯也喝吐了。
縛愉推脫:“陛下方才也在雪地裡待了,這姜湯你喝罷。”
“孤已經喝過了,這是特意留給你的。縱是不喜,也為着身子一鼓作氣喝下去。”
縛愉知曉今日這碗姜湯是非喝不可了,接過藥碗仰頸一口飲盡。
碗沿離開檀口,嘴中便被塞進一顆蜜餞。甜滋滋的味道瞬間掩蓋住口中姜味。
“囡囡去看話折子罷。”
縛愉瞧見銀谷送來的一堆折子,知他這是要忙公務了,識時務的回了内室。
中夜,縛愉從睡夢中醒來,方見君夙啟站在屏風前褪去外衣,似是将要歇息。
對方衣袖一揮,内室熄了燈光。
若非身體貼近一抹堅硬,縛愉倒要懷疑方才瞧見君夙啟是自個眼花,她淺聲道:“陛下,怎的這般晚才歇下?”
言落,也不待對方回應,又酣睡了。
翌日帝王離開時,縛愉也未有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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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京幾百裡之外的牧雲某處營地裡,深雪覆蓋着帳篷。
身着甲胄的士兵踩着積雪,步伐匆匆地撩了主營簾子進去。
“殿下,探子傳消息來說,新帝派了焦修儀過來,打算用您生母來掣肘您。”
“焦修儀?”君慎将懷裡的女子一把推到地上,走到兵刃前,順勢抽出利刃,劍指女子咽喉,後者瑟瑟發抖,嘴裡不斷求饒。
下一刻,女子失了氣息倒在血泊中。
鮮血順着刀尖滴落盡地毯,君慎皺了皺眉頭,丢了手中的劍。
“難道君夙啟不知道皇家間,談母子親情甚是可笑至極嗎?他若是敢将焦修儀送來,那本殿也敢手刃至親。在父皇生前,那個女人就未曾替自己的兒子謀利,甚至惹得父皇厭棄,連帶着本殿遭他不喜;父皇死後,她更是淪為他人把柄,一顆沒用的棋子,不配存在這世上。”男人渾身彌漫着戾氣。
“那要不要屬下派人暗中将其……”将領沒将話說完,到底是顧忌焦修儀是殿下生母。
“算了,且看君夙啟将那女人送來,怎樣勸本殿迷途知返。”不過君慎是打定主意人來之後,若是同自己站在一條船上,或許他念及那丁點血緣關系,留她一條全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