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酉邢因為姜嫄直白的話再次呆愣住了，他很難避免不去多想她話裡的意思，依然抓住她的手腕沒有放開，還忍不住輕輕摩挲了一下她柔軟溫潤的皮膚，“你……”

“李酉邢，你跟我過來。”

李奶奶的聲音突然在他們身後響起，把姜嫄和李酉邢兩人吓了一跳，尤其是李酉邢，他平緩的呼吸瞬間急促了一瞬，然後才恢複了正常。

李酉邢轉過頭去，正對上了李奶奶如鷹一樣銳利的眼神，仿佛看透了他的一切僞裝，他不自在地終于放開了姜嫄細白的手腕，隻是指尖還留戀了一下姜嫄的溫度，惹得李奶奶皺緊了蘊藏着睿智的眉頭。

“嫄嫄，你先坐一下，我有事情跟你李叔叔說。”李奶奶面對還一無所知的姜嫄緩和了神色，隻是還是洩露了一絲無奈的憂愁。

姜嫄察覺出李奶奶和李酉邢之間的古怪，這古怪似乎又和自己有些關系，她一時想不明白，也不會反駁李奶奶，就乖乖點了點頭。

李奶奶瞪了李酉邢一眼就轉身進了書房（姜嫄早上參觀房間的時候記住的），李酉邢慢悠悠地起身，扭頭看了姜嫄一眼，嘴巴動了一下似乎想說點什麼，但最終什麼也沒說，跟了進去，把書房門緊緊地關閉了。

李奶奶和李酉邢之間奇怪的氣氛，讓姜嫄也隐約不安起來，她坐在剛才李酉邢坐過的沙發位置上，沙發上面似乎還殘留着他的溫度——意識到這一點後，姜嫄馬上不自在地站了起來。

轉而她覺得這樣很奇怪，然後坐在了沙發旁邊的位置上，好像這樣幹坐着也不好……真是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活生生地坐立難安。

放在桌上的李酉邢吃了一半的蘋果，蘋果已經微微氧化得泛黃了，整齊的牙印還刻印在上面。

姜嫄無意識地盯了一會兒蘋果上的牙印，甚至還數起了它們的數量，上牙印9個，下牙印7個。她連着慢慢地數完了好幾遍後，擡頭看了看書房門，還是緊閉着的，保密性很好，坐在門外的客廳裡，一點聲音也聽不到。

蘋果好吃嗎？

李酉邢剛才說她擺盤擺得不錯，姜嫄在心裡想：我可以擺得更好，剛才我就是随便擺盤裝起來的，現在少了一個蘋果，要再拿掉一個蘋果才能擺得更好。

姜嫄挑了一個跟李酉邢差不多顔色和大小的蘋果，咬了一口，的确很甜，然後開始準備重新擺水果盤。

水果盤堪堪擺好，書房門就打開了，李酉邢從書房裡大步走出來了，姜嫄馬上放下才吃了幾口的蘋果，帶着欣喜地想讓他欣賞自己新擺的水果盤，發現他的臉色不是很好——氣惱、喪氣、不甘和沮喪這些情緒短暫在他臉上顯現，卻又有更多姜嫄看不懂的情緒混雜起來，最終沉寂下去，像一團冬天壁爐裡燃燒後的柴火餘燼，漸漸沉寂，能否燃燒成為了未知數。

李酉邢站在姜嫄幾步遠的地方，沉沉地盯着她，一言不發。

姜嫄有點受了李酉邢情緒影響，臉上的笑容淡了下去，她小心地指了指自己新擺出來的水果盤，李酉邢順着她的指尖看過去，果盤紅綠相間，大小錯落，确實很好看。

他還看到了桌上的兩個一樣都隻吃了一半的蘋果，連牙印都那麼像，上九下七，一個經過時間氧化得不像話，黃不溜秋的，一個隻放置了一點時間，還是脆脆白白的——真像他和姜嫄啊！

李酉邢笑了笑，卻是自嘲的意味，他輕聲告訴姜嫄：“确實好看，很新鮮，鮮活與亮麗才應該是放在一起的，挺好的。”

姜嫄還沒有能完全洞察李酉邢僞裝下的情緒的能力，她正贊同于李酉邢的話，李酉邢又用有些低沉的嗓音問她：“姜嫄，你覺得我應該是你叔叔嗎？”

“什麼？”話題跳得太快了，姜嫄還沒有完全反應過來，她愣了下，望着李酉邢平靜的神色，回想了他的問題斟酌一番後才回答，“這個問題，我們上次在車上的時候不是聊過了嗎？”

“那現在呢？”李酉邢緊緊盯着姜嫄臉上的每一個表情，窮追不舍。

姜嫄不知道李酉邢想要什麼樣的答案，但是她決定順從自己的内心的聲音：“說實話，年齡上你接近我的叔叔輩，也算看顧着我長大，但是……我心裡很難真的把你當成我的長輩叔叔來對待。當然，我并不是不尊重你的意思。”因為我畢竟一“出生”就十八歲了，心理上足夠成熟，很難再突然擁有一個叔叔啊！

姜嫄看了看李酉邢似乎沒有什麼變化的臉色，小心地把自己最後一點想法說了出來：“而且，你也沒有做我叔叔的覺悟和打算吧，是吧？某種意義上，在這個問題裡，我們是‘雙向奔赴’了，吧？”

李酉邢哼笑一聲，臉色竟然明顯和緩下來，“姜嫄，我有時候真的很喜歡你的聰明，隻是總是還差了那麼一些，要是再聰明一些就好了……我也不用這麼進退兩難……”說到以後，他的聲音近似于耳語了，連隻與他相隔幾步的姜嫄都聽不清了。

一時之間，姜嫄搞不明白李酉邢這是在誇獎她還是貶損她，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不過李酉邢沒等姜嫄回話，他跨了一大步走近她，右手長輩似的輕拍了拍她毛茸茸的頭，動作有些僵硬，好像拍的是仙人掌的而不是一顆頭發柔軟的腦袋。

姜嫄疑惑地擡頭看向他，李酉邢也一副很不自在的模樣，他最終輕歎了一口氣，右手順着姜嫄高揚的馬尾下滑，放在了她的後頸上，柔柔地捏了捏她的後頸，讓姜嫄生出一股頭皮發麻的熟悉戰栗感，這是李酉邢最喜歡對她做的動作。

據說貓科動物被捏住後頸時會失去攻擊性，那麼是不是說明自願讓對方捏住後頸的話，就是貓科動物主動交付的信任呢？

姜嫄卻不覺得自己是貓科動物，或許她隻是對李酉邢太熟悉了，知道他絕不會傷害自己。

“我要先回南城了，已經跟奶奶說過了，你可以留在這裡直到開學。好好養傷，别再讓我擔心了。”

李酉邢眼裡帶了些波動地瞧了一眼姜嫄額頭上的紗布，他用左手拇指虛虛地碰了碰，可明明李酉邢沒有碰到，姜嫄還是感覺到了細微的疼痛，痛感在腦部神經裡，類似于幻覺疼痛。

可能是傷口就在額頭，痛覺末梢離腦部神經太近了的緣故吧。姜嫄散漫地想。

李酉邢的右手放在姜嫄頸後，左手虛虛放在她額上，他們靠得很近，幾乎可以聽見彼此的呼吸聲，他垂下眼眸情緒不明地看進了姜嫄懵懂疑惑的眼睛裡，心裡歎了口氣。接着他左手移動，掌心覆蓋住了姜嫄的眼眸，姜嫄不得不閉上了眼睛，頭上似乎真的發麻了。

然後姜嫄感覺額頭上漸漸有一陣溫熱的氣息吹拂過來，在傷口的紗布上最是溫熱。緊接着是紗布貼近傷口時的摩擦感，紗布是很輕柔的面料，摩擦的力度也很細微，伴随着溫熱的氣息，所以此時姜嫄沒有感覺到痛，幾乎就是雲朵輕吻了她的額頭，惹得姜嫄的眼睫毛不自覺地輕輕顫動。

一切溫熱溫柔的感覺消失後，他松開了手，姜嫄睜開眼睛，李酉邢已經退開好幾步遠了。

他很平靜坦然地沖她笑了笑，“我走了。姜嫄，别讓我太擔心了，好嗎？”姜嫄呆呆地點點頭，李酉邢就利落轉身，毫不留戀地大步邁出門。

姜嫄跟着轉身大聲問李酉邢：“你不吃午飯了嗎？外面太陽也很曬。”

“不吃了，有機會再吃吧。”

李酉邢在門口停住了腳步，但是沒有轉身，也沒有回頭，他伸高右手晃了晃手上的車鑰匙，姜嫄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拿到的，明明他好像一直都沒有機會拿，“還有，現在你有點傻了，我有車的，不曬。”

說完這句話後，李酉邢潇灑地離開了，整棟老房子裡突然安靜了下來，姜嫄呆呆地站在原地一直看着他離開的方向。

“嫄嫄，中午想吃什麼？奶奶給你做。”

現在房子裡又有聲音了，姜嫄循聲轉回身，是慈祥的李奶奶在詢問她，李奶奶沒有對李酉邢的突然離開做出反應，似乎是早有預料，或者就是她授意的也說不定。

姜嫄想了想，應該吃些什麼心情才會再次愉悅起來呢？

嘴裡是澀甜澀甜的滋味，姜嫄意識到什麼，她低頭看到了桌上兩個蘋果，現在它們幾乎是一樣的又黃又暗了，看不出先後被吃的區别了。她抿抿唇，都是上九下七的牙印，一樣的顔色大小，看不出有什麼分别。

糟糕，她的額頭好像又微微刺痛，應該是傷口在長好吧。

自行車，蘋果，書房緊閉的門，後頸，紗布，晃動的車鑰匙。

最後，姜嫄隻能勉強笑着說：“奶奶，我不挑食的，你做什麼我都喜歡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