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候淵的心底莫名地升起一種怯厭感,對自己的,他就像姜嫄剛才評價的那樣“真瘦啊”,簡直像沒有吃過飯一樣。
其實以守候淵現在的本事吃飽飯不成問題了,不用像以前一樣飽一頓饑一頓的,但是他習慣了這樣瘦着。因為這樣瘦着的話幹一些勾當比較方便,還可以更好地引起别人的同情心。
或許他去陸溫譯家裡打探消息的時候,就是因為太瘦了,才讓姜嫄更加地同情他。
守候淵不會把這些告訴姜嫄的,更不會把心裡因為瘦弱而升騰起的自卑感告訴她。因為他不想再這麼瘦下去了,也沒有必要了,隻要他把姜嫄安全地帶回去,他就能得到數不盡的好處。
除了姜家的,還有南城首富李家的——李酉邢。
守候淵從姜嫄的口中聽到了這個名字,南城市裡沒有人不知道李大少李酉邢。
“姜小姐,您不問我為什麼不一樣嗎?”守候淵提高了一些聲音詢問姜嫄,剛才她一直沉默着。
聽到守候淵的話,姜嫄一瞬間醒神,睜大了眼睛,茫然地說:“嗯?為什麼?”她都快忘記了他們剛才在聊什麼了。
但是她強行打起精神來,守候淵這細胳膊細腿的絕對拖不動她,姜嫄并不想麻煩他。
“因為我是綁匪啊!姜小姐。”守候淵微微彎着眼睛笑了笑,月光撲灑在他略秀氣的眉眼,臉也不那麼瘦削地過分了。“所以我可不一樣,我可以叫你‘姜小姐’,對吧,姜小姐?”
姜嫄淡淡地笑了起來,她擡頭看了守候淵一眼,并不反對“姜小姐”這個稱呼。
本來也沒有什麼,雖然姜嫄不太習慣守候淵總是帶着殷勤和尊敬,以及一絲絲難以描述的意味這樣稱呼她。可他樂意的話,姜嫄沒什麼意見。
稱呼而已,姜嫄沒把它放在心上,不打算繼續糾結了。
“你說得有道理,我同意了。”
姜嫄臉上還帶着一點笑意,精氣神因為守候淵的玩笑話好了不少,她向遠處望了一眼,沒有看到水源的蹤迹。
她難耐饑渴地舔了一下嘴唇,細聲細氣地說:“還有多遠?快到了嗎?”
“就在前面了,姜小姐,您再堅持一會兒吧。”
“好,我還可以,繼續往前走吧。如果你看到我要暈過去或者睡過去了的話,提醒我一聲。”姜嫄稍微直起了一些身體,給守候淵減輕一點負擔。
“好的,姜小姐,我會的。”守候淵認真地點了點頭,這與他的想法不謀而合。
姜嫄直起身的動作帶動了她被守候淵挽扶着的姿勢,守候淵感覺到姜嫄細軟的手臂在他發麻的手掌中摸索了一下。掌心裡刹那間滋生出一種奇異的麻癢,發生得太突然了,他沒穩住地打了個激靈。
“你怎麼了?”姜嫄感覺到了守候淵突然的顫動,關切地問候他,“冷到了嗎?”
守候淵沒想到姜嫄竟然會注意到他,還出聲關心他,他在心裡為姜嫄這個嬌貴小姐又添上了一個形容詞:善良好心。
“沒有很冷,我穿着外套……”
這樣說着,守候淵才發現他穿着兩件衣服,裡面是灰撲撲的短袖T恤,外面套着一件陳舊的黑色格子襯衫。而姜嫄隻穿着一件單薄的校服短袖,衣擺上還有點點燒焦的痕迹。
他不冷,但是衣着單薄的姜嫄肯定很冷。
南城五月的夜晚,還是在山裡,涼涼的山風在林間時而嘩嘩作響,姜嫄剛才流失了很多血,肯定暖和不到哪裡去。
守候淵快速地低頭,看了一眼自己黑色的單調外套,這是他在二手販子的地攤上五塊錢買的便宜貨。他買來後甚至一次都沒有洗過,廉價、肮髒、醜陋。
如同他自己一樣。
而姜小姐很白,在這樣清透的月光下,她的肌膚更是泛着瑩潤冷玉一樣的白,與他格格不入。
守候淵從來沒什麼羞恥心,臉皮比城牆厚,貪生怕死又精于算計。
然而在這一刻,他忽然湧生出了強烈的羞恥感和隐約的自卑情緒,守候淵張了張嘴,最終還是沒有對此說出什麼關心的話。
第一次,守候淵錯過了這麼好的溫情算計時機,不是因為什麼别的原因,而是因為他該死的大爺的羞恥心!
果然“人不要臉,天下無敵”,突然地要臉起來,更是要不得啊!
頭頂高大的樹冠搖動了起來,茂密的葉子拍打出“嘩嘩嘩”的聲音。“起風了……”守候淵輕聲說,聲音幾乎要随風消逝了。
姜嫄克制不住地抖了一下身體,有點冷了,她太單薄了,而且失血虛弱,但是她一定要撐下去,撐過去。
姜嫄看了眼守候淵,心裡想着這個可能性,還是說了出來:“我有點冷了,能抱着你嗎?我們互相取暖一下。”
“啊?”
聽到姜嫄的話,守候淵不可思議地瞪大了眼睛,頓時感覺整個人都在發燙了,幾番确認後才結結巴巴地回答她:“可……可以的,姜小姐,您……您不介意的、話……”
守候淵想整理一下衣服,把衣服上粘着的草葉和灰塵清走,可姜嫄在他還沒有完全整理好的時候就先抱住了他。
還結結巴巴地想說話的守候淵什麼也說不出來了,平日裡口才靈活的他,突然間變成了笨嘴笨舌的傻子。
守候淵不矮,比姜嫄還要高上半個頭,隻是很瘦,非常瘦,像個細骨伶仃的猴子。姜嫄細長的胳膊很輕易地圈滿了他的腰,還能有許多剩餘。
不過姜嫄沒有在守候淵的腰上圈上一整圈,而是虛虛把雙手搭在他的側腰上。
守候淵雖然瘦弱,但整個人都很熱,都有些發燙了。姜嫄剛才還在發冷的身體,因為他熱乎乎的體溫也一點點地暖和起來了。
守候淵被姜嫄觸碰到的皮膚像被火灼燒了一樣,由内而外地燙了起來。他的心髒有一股懸吊的感覺,第一次體會到這種驚心動魄的感受,守候淵很不習慣。
和他發燙發熱的身體相反的是,姜嫄整個人溫溫涼涼的,像是……像……
守候淵形容不出來,他開始讨厭自己讀書少了,詞不達意。他小心地低頭,偷偷瞟了姜嫄一眼,月光很亮,照在了她精緻的側臉,也留下了恰到好處的神秘陰影。
守候淵福至心靈,他知道姜嫄像什麼了——她像深夜的溫涼月亮,無私而大度地灑下光輝。她安靜地不說話,守候淵也不敢說話了,怕唐突了月亮。
不敢高聲語,恐驚天上人?。
剛才因為疲累,守候淵也不想丢下姜嫄,隻希望能夠快點到達水源地。現在好像沒那麼累了,反而希望這條路長一點、時間再慢一點,可惜世事不會如他所願。
“到了嗎?”姜嫄看見前方幾米有些明亮的反光,應該是類似河流水潭之類的地方。
“我們到了,姜小姐。”守候淵很小心地引領着姜嫄,帶着她繞過不太引人注意的一蓬野草,潺潺的水流聲躍然于耳。
“太好了!我們先在這裡休息一下吧。這片森林太大了,我們不知道燃燒的情況,就先待在這裡比較安全。”
姜嫄松開了守候淵,謹慎地觀察着周邊的情況。這處是山谷,地形利于形成河流,周邊植被很茂盛,地下水應該也豐富,難怪形成了一條不小的溪流。
姜嫄的心放了下來,困意纏綿上來了,但是她極力保持着清醒。夜晚太冷了,這裡不乏蚊蟲和其他動物,她也不确定守候淵會不會在她睡着後離開。
在還沒有逃離那輛車時,姜嫄幾次感覺到了守候淵想要抛棄她離開的意味。
她不怪他,人性如此,姜嫄隻能更加地警惕清醒起來。
守候淵不知道什麼原因,還愣愣地站在一邊,姜嫄提醒他:“你過來喝點水吧,剛才太麻煩你了。你應該也很累了,喝點水休息一下吧。”
守候淵怔忪地看着他的雙手,低頭時擋住了月光。兩隻手臂藏在了黑暗裡,溪邊的風吹了他一個懷抱,他的身體漸漸冷了下去。
他曾捧住了一汪月亮,留住了一抹月光,可惜隻有那麼一小會兒。因為月亮和她的月光都不會屬于他的,月亮永遠有廣闊而遼闊的絢爛星空。
守候淵從來不是閃亮的星星,他隻是一粒不起眼的塵埃。
他留戀地輕輕握了握拳,在明亮的月光下,不露形色地回答姜嫄:“好的,姜小姐。”
“蔣少,實在是對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