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酉邢在姜嫄離開後低聲笑了起來,神采飛揚的快樂,他含着嘴裡的糖,既想好好感受甜美的滋味,又舍不得讓它完全融化。
李酉邢珍惜地含了又含,小小的硬糖終究全部消融在了他的嘴裡、心裡,渾身上下的每一個細胞裡。
他坐回床上,想再翻看一下姜嫄的《華夏縣志》這本書,沒翻幾頁,就開始浮躁不安。
李酉邢看了下時間,已經過了零點,他還是心癢難耐地拿起手機給周銘發消息。
“你晚上吃糖了嗎?”
周銘還沒回應,李酉邢又接着發了一條:“我剛吃過了,很甜。”
對面仍然沒有反應,李酉邢再接再厲:“其實我本來都不想吃的,是她非要喂給我的。”
“她”很明顯指的是姜嫄了,這是李酉邢和周銘都心照不宣的事實,周銘的“她”一定是周意敏。
李酉邢的得意炫耀之情越發壓不住了,可能周銘實在是忍不可忍了,第三次終于大發慈悲地回複了李酉邢:“不好意思啊,李總,我不吃糖的。”
李酉邢的嘴角剛剛勝利地揚起,對面又發來一條讓他笑容凝固的消息:“我女朋友會給我吃更甜的。”
李酉邢想關掉手機,不再理會更加春風得意的周銘了,跟他分享心情真是一個大大的錯誤!
但是周銘窮追不舍起來;“有時候真羨慕你,還有糖吃,我隻能吃……唉”
“李少,是什麼糖啊?我給我女朋友也嘗嘗,雖然我不吃,但是間接品嘗也是可以的。”
“女朋友有點黏人啊,怎麼辦?現在還粘着我(苦惱emoji)”
李酉邢不耐地咬着後槽牙,這次是他忍無可忍地打斷了周銘滔滔不絕的“訴苦”。
“趕緊睡覺去,明天七點我要在公司看到你!遲到扣工資。”
“?萬惡的資本家!扣吧,我明天要陪我女朋友吃早餐(微笑emoji)”
李酉邢冷笑一聲,推了推眼鏡,按住手機友好地提出建議:“還是去上班的好,沒錢的話以後怎麼娶老婆?難不成你還想吃軟飯,吃軟飯沒前途。”
語音成功發送出去之後,李酉邢沒再搭理周銘連着發過來的幾條消息了,他定了個六點的鬧鐘,然後果斷地把手機關靜音,扔在了一邊床頭櫃上。
被周銘一番自得不已的話澆了滿頭的冷水,李酉邢蕩漾的情懷一去不複返了,越發沒了睡意,他老老實實地接着看起了一旁的《華夏縣志》。
沒想到姜嫄竟然會對這種枯燥的說明介紹工具書感興趣,可仔細想也不算奇怪了,因為姜嫄本就是一個出乎他預料的人。
隻是看着看着,李酉邢察覺到了一些不尋常,姜嫄在書上的标注痕迹似乎在找些什麼,他神色認真起來。
在書中稍微偏後一點的一張樹葉裡,有一片明顯的被擦除痕迹,姜嫄在這裡用鉛筆寫過字,然後又全部擦掉了。
李酉邢用手指摸了摸,果然存在很細微的刻痕。
姜嫄在這裡寫了什麼,為什麼又要擦掉呢?
這本珍貴地幾乎失傳的《華夏縣志》是蔣禹送給姜嫄的,因為是古籍,其他的舊有标注都很明顯地保留着,前面的書頁也還留存着姜嫄的鉛筆标注。
唯獨在這一頁上的被擦得幹幹淨淨,幾乎一點痕迹都看不見。要不是李酉邢看得仔細,而且摸清了一點姜嫄留标注的規律——她會在有“明”字的地域介紹裡留下标注,那麼根本不會發現不了。
這頁上都是在講一個叫“明縣”的地方,右下角介紹裡寫明縣曾經有個非官方的副名“明城”,後來明縣被改為了南城,大體就是現在的南城市。
所以姜嫄在找一個已經改名換地了的地方嗎?
李酉邢小心地翻折好這一頁“明縣志”,匆忙起身下床,幾步跨到了書桌旁,拿起了桌上的碳素鉛筆小心翼翼地描摹書頁裡的留痕
白色的字體劃痕漸漸顯示出來,李酉邢僅僅隻看到了幾個數字就感到很震驚,後來他幹脆把整頁的内容都塗滿了黑色的碳素痕迹。
李酉邢盯着這片白色劃痕組成的内容:
明城,明城大學,9月10日。奶奶,我要回家,我一定要回家!你要等我,我會成功地完成所有xx,然後一定會回來的!
其中那麼一兩個字寫得太輕,沒能成功地顯示出整體的字形,看不出來是什麼内容。
這樣也足夠讓李酉邢驚駭失色了,他可能現在還不懂它們含義,但是李酉邢對9月10号這個日期刻骨銘心!
奢華的房間裡,鮮紅的血迹,永遠失去呼吸的冰冷少女,悔恨悲恸的狼狽男人……這一切都毫無防備地降臨在了9月10日這一天,成為了很多人心中永遠的黑色禁忌。
李酉邢無法判定那個場景是否是他的暗黑痛苦記憶,但親眼目睹之後他一直都忘不了。
李酉邢幾乎不會主動地去想起來,偶爾在最美好的時刻它還是會冒出來,如幽靈一般潛伏盤旋在他的心底。比如此時,明明他的嘴裡還是甜美動人的糖果,轉眼間就成了誘人沉迷的砒霜毒藥。
而今,暗影中的幽靈展現出了它最可怖的模樣,讓李酉邢從内而外地發寒。
姜嫄也會以這樣慘烈的方式離開嗎?
她再次離開姜洲,離開這個世界,離開他……最後成為了他的黑色痛苦禁忌。
李酉邢神色冷冽地垂着眼睛,一點點擦除了書頁裡鉛筆塗抹的所有痕迹,他再從頭到尾把書仔仔細細地翻看了一遍,确保沒有什麼遺漏的内容和痕迹了。
然後他收拾幹淨書桌,把用了大半的鉛筆和橡皮擦都丢進了垃圾桶最底下,直到再找不到一絲一毫的塗抹修改迹象,李酉邢才虛虛地吐了口氣,勉強穩住狂跳的心髒。
做完這些,已經接近淩晨四點了,李酉邢把《華夏縣志》認真地裝作随意的模樣,擺放在床頭櫃一邊。
他面無表情地站了一會兒,淩晨四點多的時候,李酉邢才閉了閉幹澀酸痛的眼睛,終于熄滅了昏黃柔和的床頭閱讀燈光。
睜眼直直地躺在床上,思緒紛飛,無論如何也找不到一丁點兒困意,他幹脆又仔細地翻找起上輩子的記憶起來。
李酉邢上輩子活得還算不錯,前半生小有波折,後半生順風順水,最後壽終正寝。
相對而言,姜緣十八年多一點的短暫生涯稱得上是命運多舛了。
身為姜家真正的千金小姐,她一生下來就流落到了孤兒院,狸貓成了太子,姜洲鸠占了鵲巢。七歲的時候,姜緣才被姜洲良心發現地接回了姜家。
嚴格說起來,這不算姜洲良心發現,他那時已經成功坐穩了姜氏集團掌權人的位置,在南城姜家裡說一不二的話事人。
然後一些鑽營之輩提起了姜洲的“妹妹”姜緣,姜洲為了不給人留下把柄,隻能把姜緣從孤兒院接回了姜家。
李酉邢跟姜緣的交集不多,雖然在一個圈子裡,可實際見面交談的次數屈指可數。
李酉邢隻記得印象比較深刻的幾次。
他第一次見到姜緣是在她七歲剛回到姜家的時候,姜洲給姜緣辦了個七歲的回歸生日宴。
至于姜洲為什麼七歲前把姜緣送到孤兒院,李酉邢倒是不太記得姜洲的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了。他在姜緣熱鬧喧嘩的生日宴上第一次見到了她,瘦瘦小小的,大大的眼睛裡面是藏不住的惶恐和害怕。
姜緣不知所措地被姜洲推到了比她人還高的蛋糕旁邊,手忙腳亂地聽從姜洲的吩咐去切那個高大的華麗蛋糕。
可姜緣實在是太瘦小了,身高力氣都不夠,最後還是姜洲溫柔地假笑着抱起她切完了蛋糕。
然後姜緣這個宴會上的主人公就被冷落在一旁了,孤零零的,沒有什麼人跟她玩耍,倒是蔣家的小霸王趁人不注意把小姑娘弄哭了。
李酉邢不愛管閑事,自然無心插手姜洲執拗的報複心什麼的,但是一個可憐的小姑娘在他眼前悶頭掉眼淚,還是讓他生起了那麼一點慈悲心腸。
李酉邢沒直接出面,剛想找蔣家的蔣芸,她就已經先笑着找過來跟他搭話。
李酉邢随手往姜緣的方向指了指,對蔣芸說了一句:“蔣二還需要好好管教。”
蔣芸順着他的手指看到了蔣禹,他正拉扯着一個瘦小漂亮的小女孩的辮子,小女孩低着頭不聲不響地掉着眼淚,看起來可憐極了。
蔣芸尴尬地踏着高跟鞋“哒哒哒”走過去,停在了姜緣面前之後,李酉邢就不再關注後續了,徑直離開。他依舊是無所容心、超然物外的李家大少。
第一次見面,李酉邢尚未和姜緣說一句話,姜緣可能也沒有留意到在她的陌生新生活中有他這麼一個人。
後來他們的第二次見面和第三次見面是什麼樣的呢?
李酉邢想不起來了,也許隻是路上随意的一個照面,亦或者是某個宴會上的一個身影吧,他真的不太記得了。
要是談起和姜嫄的見面,李酉邢不用多想就能長篇大論地闊談起來。
可是他現在談姜緣,一個可憐的值得讓人同情的小女孩,李酉邢要翻閱許多記憶碎片,才能提取出那麼一點。
後來讓李酉邢比較深刻的是南城市裡的一個古典舞比賽,姜緣竟然參加了,瘦弱膽怯的小姑娘長大了很多,變化明顯。
那時姜緣應該是十五歲了,舞姿飄逸柔美,又不失去恰到好處的力量感,行雲流水。在一旁的姜洲看呆了,李酉邢卻從他的眼睛裡品出了一點不同尋常的隐秘意味。
望着台上逐漸悄然綻放的姜緣,李酉邢忽然在想:“姜洲的報複計劃順利嗎?他真的能夠下得去手嗎?”
可惜,後面兩人慘烈的收尾證實了姜洲是個拎不清的狠心人,自恃最看得清的人往往越是深處在迷霧之中,掙紮着墜入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