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任然晚上睡覺的時候,看見窗外有影子閃動,像是有個人站在外面。作為殺手,這時本該摸出武器警惕防守,可是她認出了那個影子。
她打開門,果然看見柏水青站在門外,披散着頭發,隻穿着中衣,站在那裡看着她。
“怎麼了?”她側過身體讓出空位,柏水青進了門後她才把門關上,然後轉身就看見柏水青默默地爬上她的床。
任然:……
柏水青爬到她床尾的角落,縮着身體抱着雙膝靠在牆邊,像一隻失落的小動物,偷偷上了主人的床,希冀主人别把他趕出去。看着這樣的柏水青,任然能怎麼辦呢,隻好認命,“想跟我睡?那行吧,敗給你了。”
這算什麼事啊,把房間讓給他,自己睡客房,結果是兩人都睡客房了。任然的動作讓柏水青意識到自己沒有被拒絕,于是他眼睛一亮,爬到内側,乖乖躺好了,身軀挺直,雙手交叉放在腹部,一臉安詳平靜。
任然看見他這躺棺材一樣的睡姿笑出了聲,她記得她上輩子有個室友,睡姿也是這樣标準的不得了,搞得第二天室友起床看到她的樣子便大驚失色地撲倒她床頭用力搖她,結果醒了一解釋,兩人都因為這烏龍哈哈大笑。
不過……“我的睡姿可沒這麼好,你要是不介意半夜可能被我的拳頭打,你就盡管和我一起睡好了。”任然一臉笑意地說,她才不管柏水青能不能聽懂呢。
聽到她打趣的聲音,躺在床上的睡美人睜開眼疑惑地看向她,然後繼續乖乖地閉眼躺着。
任然一貫是個沒心沒肺的人,熄了蠟燭後,上床沾到枕頭,很快就閉眼睡過去了,所以她沒能看到,原本緊緊閉着雙眼的美人,聽見她平穩地呼吸後,慢慢睜開了雙眼。柏水青在任然睡着後,用一種眷戀親近的眼神長久地凝視着這個人。雖然在他小小的腦瓜子裡沒法理解為什麼那些人突然把他綁起來燒,但是他知道是這個人救下了自己,還把自己帶回家,給自己飯吃。
在他被關進籠子的那段日子,幾乎每天都吃不飽飯,時時刻刻感受到一種饑餓感,隻有動物本性的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被關起來挨餓,他隻懂得那段日子每天在籠子裡抓心撓肝磨爪子的日子十分痛苦,他再也不想回到那樣的日子了。
柏水青伸出手,輕輕攥住任然的衣角,慢慢地将頭靠到她的枕頭上,這個距離他能感受到她的呼吸聲,感受到她就在離他這麼近的地方,他頓時覺得很安心,而且沒想到今晚她都不拒絕和他一起睡的請求,他更加開心了,因為這是信任的表現。
但是想到中午出現的那個陌生人,柏水青一張美人臉上秀氣的美貌擰起,一臉不悅,他不喜歡那個人,他知道,那個人是雄性,隻會跟他争搶她!想到這裡,他突然伸手緊緊地抱住身旁的人,他想,他絕不把身邊的人讓給别人。
柏水青心裡模模糊糊地想着這些東西,因為抵抗不了在她身邊的安心感油然而生的睡意,漸漸也松開眉頭睡沉了。
夢鄉裡的任然突然皺眉,她感覺自己好像被枕頭綁架了,一個巨大的枕頭精□□着飛向她,狠狠地用自己的棉花身子使勁包她,害她快要喘不上氣。可惜她的睡眠質量太過良好,身邊躺着的又是她信任的人,所以這樣的動作也沒能驚醒她。
照這樣看,柏水青其實沒有想錯嘛,任然早已默默将他劃入可信任的範圍。
*
月上枝頭,夜半三更,任然的小院牆頭,有個毛手毛腳的身影一躍躍上牆頭,身材瘦小靈活,爬上牆頭後還警惕地觀察四周,确定沒人後才偷偷摸摸爬了下來。他是個小偷,在這家踩點過很多次,他知道這家裡就住着一個三十多歲的美貌女子,和一個十歲的女孩,一看就是一個寡婦帶着孩子在外面生活。這漂亮寡婦還真有錢啊,兩個人居然住這麼大的房子,家裡一定有很多金銀銅錢!今晚幹一票大的!
想象着小弟滿眼崇拜地望着他說“強哥你真厲害!”時的表情,王強幾乎要大笑出聲,夜晚的冷風吹過,從王強張大的嘴巴裡灌進去,吹得他喉嚨癢癢,全身用力才控制自己隻打了一個輕輕的咳嗽,确保沒驚動屋主。打完咳嗽他趕緊正色,該幹活了。
屋内的柏水青雙耳靈敏一動,幾乎瞬間恢複了清醒,他清楚地聽到外面人的動靜、氣息,絕不是這房子裡的任何一個熟人,而是生人的氣息!而且他能從空氣裡湧動的人的氣味裡得到訊息,這個擅自闖入他人領地的人,包含着惡意,想傷害屋子裡的人。
抱緊他懷中的任然,柏水青一向毫無情緒的臉上有了不悅的表情,兩隻眼睛的瞳孔從圓形變成一條豎線,充滿着野獸的兇猛氣息,任何試圖傷害任然的人,他都不想放過。
柏水青輕飄飄地從床上落下,沒驚動床上的人一分一毫,他支起窗子,悄無聲息從窗子裡躍了出去。
而牆外的慣偷王強,大搖大擺地走在院子裡,對付一個女人和一個小女孩,用不着那麼慎重,而且這個小院落他這個月常來踩點,沒有人住的,他興奮地準備踏上階梯,就要進入屋内,翻找金銀财物。
就在這時,一個影子突然出現在院門旁的一角,淺淺露出半個身影。
王強瞳孔一縮,怎麼有人!
“什麼人!”王強立刻警惕地握住身後的白晃晃的刀,戒備地看向那個人影,不會是那個三十多歲的寡婦,身高不符合,這屋子裡怎麼突然冒出來一個沒見過的人?
牆邊的黑色人影輕輕向前踏了一步,整張臉都暴露在月色下,動物般的瞳孔完全顯露出來,王強看清楚他的樣貌,駭得一下子張大嘴巴,幾次想要蠕動嘴唇說話,都說不清楚。
“妖……妖……妖怪!!”王強以為自己很大聲地吼了出來,可實際上,他的聲音輕若蚊蠅,因為太過震驚,虛弱地喊不過來。
可哪怕是這麼小的聲音,也讓柏水青感到不悅,他擔憂地回頭看了一眼屋子,怕床上的人被吵到,再轉過來時,他的瞳孔更細了,幾乎成一條線,這是他生氣的象征。柏水青腳下一點,整個人如風筝一樣飛向那個令人讨厭的男人,他要解決掉他。
清淩淩的月色下,動物似的美人衣袂翻飛,揚起一串漂亮的弧度,可王強感受不到這種藝術性的美麗,他隻感受到強烈的殺意,那個人、那個妖怪想殺他!王強連逃跑都不敢逃,不敢把後背留給這種怪物,隻胡亂匆忙地掏出身後的砍刀來抵擋,可惜這種抵抗力量實在太過渺小,對面的妖怪伸手用力一揮,不知何時長出了尖尖指甲的利爪瞬間抓斷了那把砍刀,也抓斷了他的頭顱。
那玉白色的美麗手腕帶動白色衣袖揮出的漂亮弧度,就成了王強此生最後一眼,而從身體上飛出的頭顱,瞳孔散開,徹底失去了生命的色彩。
砍刀和頭顱一前一後掉落在泥土地上的聲音,鑽入柏水青的耳朵,他像是突然從夢遊的狀态裡驚醒一樣,站在原地迷茫地看了眼自己親手制造出來的現場,又緩緩伸出雙手,驚訝茫然地發現上面居然長出了奇怪的尖銳指甲。
自己的身體發生了某種變化——柏水青有這樣一種模糊意識,他從前從未殺死過一個生命,就像他從前從未擁有過這樣一種力量,他感覺到自己身體裡面湧動着一股東西,他不知道那是什麼。
血腥味從屍體上彌漫開來,柏水青發現自己的鼻子同樣靈敏了許多,以前他從來沒嗅過這樣強烈的味道,就好像要鑽入他每個毛孔般的強烈,而且,這味道吸引着他,吸引着他體内那股不知名力量。那股湧動的力量鼓動他,促使他一步一步慢慢走向那個屍體。
柏水青不知不覺跪在屍體旁邊,向那脖頸處噴湧出的血液緩緩伸出手,血液沾染到他的指尖,他被這種奇怪的觸感觸動,身體打了個哆嗦,好奇怪,這血,怎麼會這麼熱,又這麼冰……還看上去這麼好吃……
指尖沾着人血,一寸一寸向他的唇觸碰,直到指頭被納入他的口中,又一寸一寸被他舔舐。
好好吃……真的是好好吃的味道……他不由得再次伸手去沾那血,一次又一次,停不下來,清亮月色下白色單薄的單衣松松散散地覆在地面,柏水青無法停止地一次又一次去舔指頭上的血,直到這樣也無法滿足他,他瞳孔發散,情不自禁地撲在那具屍體上,垂下頭顱張開口,慢慢接近那頭斷處……
“……柏水青?”任然的聲音突然在他身後響起,本該躺在床上的人,悄然出現在院落中,出現在這同一片月色下。
準備撲向屍體大口吞吃血液的柏水青身形一僵,雙手仍然撐在屍體兩側,卻不由自主被這聲音吸引,腦袋像被一根無形絲線牽引,往後轉去,仰面看着站在自己不遠處的女人。而瑩白如瓷的美人面上,一雙眼睛完全不見眼白,紅唇微啟溢着血色。
任然被這恐怖電影一樣的畫面炸得頭發發麻,立刻後悔,恨不得暫停時間倒退,這次她一定不從床上下來。剛才她睡得迷迷糊糊,隐約聽見外面有動靜,又摸到柏水青不在她身旁,心中一驚,自己什麼時候警惕性這麼弱了,莫非柏水青是安眠藥精轉世,一沾他就睡得人事不省了。她披上外衣出來,見到院落裡有人,就循聲過來,結果發現柏水青坐在地上不知道在幹嘛,便出聲喊他,接着就有了這驚悚的一幕……
任然看着滿唇鮮血、完全非人樣貌的柏水青和他身後的無頭屍體,以及院落一角的斷刀和頭顱,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揚起僵硬的微笑,硬着頭皮試探地叫:“水青?柏水青?你還清醒嗎?”
——她在怕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