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獄卒也将酒拿了過來。蕭衍打開其中一壺,親自給他倒了一杯。柳餘缺擡起傷痕累累的右手,鎖着手腕的鐵鍊發出清脆卻刺耳的啷當聲,漆黑的金屬襯得手臂的皮膚是種非常病态的蒼白。不過他自己倒并不在意,仰起脖子将杯中之酒一飲而盡。
蕭衍看着他如今這狼狽凄慘的光景,不知怎的眼睛竟有些濕潤——這幾年在錦衣衛錘煉得百毒不侵、堅硬如鐵的心也随之軟了下來:“說實話,就算我不抓你,你們的行動也不可能成功。”
“不試一試,又怎麼知道?”柳餘缺莞爾道。
蕭衍不死心地追問:“你不問你那位東洋情人怎麼樣了?也不關心你那些‘同仁’是死是活?”
柳餘缺又笑了笑:“大哥,你剛才的反應足以說明一切。我又何必問呢?”
蕭衍瞪着他。他自認并不是什麼聰明人,但對柳餘缺的了解卻絕對不比柳餘缺自己更少:自己這位二弟,表面上看着總是吊兒郎當、天塌下來當被蓋的德行,實際心思深沉得很。既然明知起事與否都是個死,為什麼不走?
他有無數個問題想問,可最後卻隻是硬邦邦地留下這麼一句:
“他們會處死你的——枭首,棄市。你再考慮考慮吧。”
牢門被重重關上了。直到腳步聲消失在走廊盡頭,柳餘缺才很無所謂地一挑眉,嘴裡輕快地哼着難聽的小曲兒,随手掀開一邊袖子。
——層層鮮血浸染之下,傷口正在以一種緩慢卻肉眼可見的速度,詭異地愈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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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餘缺被捕的消息,很快就傳到了襄城複興黨各個據點。
“到底是怎麼回事?隻有柳理事一個人被捕了,大夥兒都好好的,這……”
外面,留守在棺材鋪據點的複興黨成員們一頭霧水地議論紛紛。裡頭,幾名高級幹部卻正在争執不休。
“理事臨走前交代我們,等既定的起義時間過了立刻抓緊撤退,”一個四十來歲的中年人沉聲道:“現在已經是第二天了。”
“誰他媽不想走啊?”對面翹着二郎腿的年輕人罵道:“問題是他媽整條街都封鎖了!别說襄城,整個荊州都跟個上了蓋的鐵桶一樣,蒼蠅都飛不出去一隻!他要是早點兒讓大夥兒撤,何至今日!”
“是啊。”“周幹事所言确實在理!”
“……”
“周燦!大哥都被捕了,你有空在這兒唧唧歪歪跟個老娘們兒似的,怎麼不想辦法去救人!”一片混亂之中,原本陰沉着臉一言不發的林賽拍案而起,怒喝道。被他指名道姓的周燦也沒客氣,當即也拍着桌子站了起來:“兔崽子,你他媽罵誰?!”
“行了,别吵了。”最先發話的中年人無精打采地出言制止,卻不料周燦不想就此打住。後者毫無預兆地從腰間掏出手*槍,對準了林賽的額頭:“再說一遍啊,嗯?”
“老,娘,們兒!”林賽陰森森地笑了聲,緩緩擡起一隻胳膊,在場衆人臉上立刻露出了驚悚的神情——
即便剛才周燦掏槍之時,他們都還能穩如泰山。可是現在……
“周燦,你鬧夠沒有!”泥人也有三分血性,中年人饒是脾氣再好,也終于忍不住發了火:“把槍放下!革命黨人的槍口豈能對準自己的同仁!”
林賽冷厲地瞪着他。周燦咬牙切齒地猶豫了一會兒,終于明白過來“形勢比人強”的道理,讪讪地收回了手*槍,一邊偏頭看向中年人,磨牙霍霍:“宋幹事,我可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不跟那兔崽子計較的!”
撂下狠話之後,他趕忙坐下,生怕林賽反過勁兒來再來找自己的麻煩。中年人——宋年好不容易安撫好了底下這兩個刺兒頭,剛想開口,門忽然被踹開了。
“砰!”
這一腳力度之大,以至于門扇倒地之時竟摔成了七八瓣,濺起灰塵無數。
門的背後站着一個人,一個長發披散的男人。
屋内衆人第一眼見着這人皆是一愣。此人身形高大颀長,身上穿着堪稱寒酸的粗布衣服,膚色雪白得泛着冷光。發色淺淡,同樣顔色淺淡的眸子掩藏于羽翼般濃長漆黑的睫毛下,眼神空洞而冷漠。
按理來說,男人睫毛太長難免會顯得柔弱女氣,然而眼前這人身上非但沒有半分女氣,一雙綠眸反而因着睫毛的遮掩而愈顯冰冷妖異,乍一看去竟很容易就能令人聯想到某種動物。
就像是,森林裡潛行的蛇。
“姓沈的,上次被你跑了,這次你居然還敢自投羅網?”林賽卻不是第一次見他,此時率先做出了反應:“行,膽兒挺肥啊!”
說罷,他再次擡起右臂,兩條銀線瞬間從手肘内側射*出,直奔對方面門而去!
複興黨幹事們有幾個下意識地驚呼出聲,其餘人則趕忙捂住眼睛。如果不出意外,眼前這毒蛇一般妖異的青年那顆大好頭顱,就要被生生削去一半——
“……啊!!!”
一聲刺耳的尖叫過後,林賽驟然倒伏于地,左手捧着鮮血淋漓的右手手腕翻來覆去地打滾,疼得眼淚鼻涕流了一地。沈夜北收回千機絲,漠然道:“這裡管事的人,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