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平西王府。
“哦,怎麼說?”楚慕感興趣地問道。蕭衍簡單叙述一遍之後,他才挑了挑眉:“梅遠山面子還挺大的麼。這主意雖然出自他口,但沒有外力介入,本王不信他在太後面前能有這般擔當魄力。”
“殿下英明。”蕭衍恭恭敬敬地拱了拱手,半玩笑半認真地:“他背後确實有基輔羅斯人的影子。”
如今蕭衍雖然沒有實際官職,但因太後寵信親家兼錦衣衛指揮使蘇文洛,錦衣衛的實際差使也大多交給了蕭衍這位未來女婿來做——畢竟蘇文洛膝下無子,一個女婿半個兒,也隻能如此了。而錦衣衛奉天子之命、監察百官,别說是朝廷命官與番邦使臣相交之事,就連誰家的小妾晚上搓牌九輸了幾吊錢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也都無所不知、無所不曉。
蕭衍需要錦衣衛的實權,但又因出身武将世家不屑淪為鷹犬,所以領錦衣衛實職這件事就這麼給耽擱了。也正因如此,無論他多恨、多厭惡蘇嬰,為了自己将來手中的權力,也隻能一直這麼忍氣吞聲,安安生生地做個“綠頭王八”。
“基輔羅斯人怎會平白跟他扯上。”楚慕淡淡道:“你還查到些什麼,甭賣關子,一并說了吧。”
蕭衍撓了撓頭,露出不太好意思的神色:“……基輔羅斯公使在老東西進京當晚秘密見了他一面,就這些。”
“你的猜測呢?”
蕭衍遲疑了一下:“殿下的意思是……基輔羅斯後面,還有推手?”
神仙醉的藥效發了。楚慕眯了眯眼,眼前的景象逐漸變得模糊,整個人飄飄然如乘雲飛升,聲音的調子也愈發散漫起來:
“基輔羅斯人不會對朝鮮半島局勢感興趣。梅遠山,呵,他這些年來固然謹小慎微如履薄冰,但也是個忠君的。基輔羅斯願意調停東北國土争端,對朝廷是天大的幸事,至于東北督軍的去向安排,于太後也不過一句話的事情。”
蕭衍就算再遲鈍,這會子也反應過來了:“您是說,基輔羅斯人間接操縱了朝廷的人事調動?”
楚慕莞爾道:“你才想到麼?”
蕭衍有些懊惱,居然學女子樣撒起了嬌:“殿下不要取笑臣了。臣的心思可是十分單純……”
“确實。”楚慕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所以本王才敢托付于你。”
廳堂幽深,陽光照不進來,平西王那張俊美無俦的臉隐藏于黑暗之中,表情一貫的似笑非笑,令蕭衍竟看不透他究竟在想些什麼。定了定神,他才道:“我,咳,我懷疑……此事段謹方是幕後主使。”
“哦?”楚慕擡起眼簾看他:“為什麼?”
“……隻是直覺。”蕭衍猶豫道:“畢竟段謹方是這道旨意的直接獲益人。”
因果倒錯。
楚慕并沒有糾結于他的毫無邏輯,而是順着說下去:“對這件事,你父親怎麼想的?”
蕭衍道:“我爹他老人家年歲已高,身體又不好,哪有閑心想着朝中的事?段謹方這沒良心的東西曾跟過我爹打過幾次仗,這是不假,但他總覺得我爹對他不夠器重,以為自己屈才了,這些年又獨占東北五省廣袤之地,可想而知尾巴不得翹上天!我爹跟他沒交情,也沒什麼好想的。”
“那好。”楚慕把玩着手裡的煙袋,笑道:“蕭老元帥不便過問,可事關舜安你的前途,本王卻不能袖手。姑且不論你與段謹方私交如何,明面上他還是你父親的人,太後現在有意讓他遠離中樞,間接就削了蕭氏一族的勢力,這個她心裡比誰都清楚。她是個好面子的,就算不表露,其他地方也一定會給老元帥和你找補回來——這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你要把握住。”
機會。
蕭衍雙目幾乎瞬間放出光來。就是為了這兩個字,他等了多少年!大喜過望之下,也顧不得什麼狗屁君臣禮儀了,他簡直高興地要直接撲過去搖尾巴:“殿下,是真的嗎?什麼機會?”
楚慕嫣然一笑,薄唇微啟,隻說了兩個字:
“新軍。”
從王府出來,突如其來的一陣疾風吹來,門檐上的風鈴簌簌作響。蕭衍在這八月的大熱天裡忽然感到一股寒意,下意識地從懷裡取出一封信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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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天在校場上暈過去一次之後,沈夜北的身子明顯羸弱了許多。段謹方前階段忙着應對東瀛人和基輔羅斯人,簡直成了個人形陀螺,自然也不可能注意到區區一個百戶長的異狀。
然而時至八月下旬,他卻居然到了百戶營帳裡,親自給沈夜北探病。這多少讓他身邊的将領、甚至底下的兵士都頗感驚訝。
段謹方是獨自一人來的。他坐在榻邊,神色沉重地凝視着榻上那個瘦骨支離的年輕人:“你這是怎麼病的?是本督軍那晚責罰你責罰得太重了?”
“謝督軍關心。卑職隻是小病,實無大礙。”
對面,沈夜北雖然病容憔悴,但神情卻是不卑不亢的平和。這種平和與他第一次見到這個年輕人時既然不同:那時的沈夜北待人接物雖也有禮,但絕非溫和,而是刺猬似的渾身帶刺——
渾身帶刺,又冷又硬。
活脫脫一個狼崽子。
然而現在的沈夜北,卻如同被鬼魂奪舍了一般,溫馴乖巧。段謹方心中隐隐一驚,旋即有了計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