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國内亂開始至今,已經四月有餘。
四個月的時間,足夠楚帝國各地官僚和革命黨了解彼此的實力與底細。然而不知出于何種原因,雙方間的熱戰烈度并不大,死傷也并不慘重;但即便如此,國内甚至世界其他列強,也從這四個月的僵持中看出了某種端倪:
革命雖然已經是整個社會的共識,但很可惜,大廈已傾的楚帝國還沒到徹底斷氣的時候。
所以,隻要楚帝國還有一天軍隊可用,戰争就一天不會停止。
這天早上,沈夜北依舊坐在蓮花池邊垂釣,養子沈崇澤依舊乖巧地坐在一邊捧着大洋國報紙讀新聞。新聞當然是用英語寫的,沈崇澤是個語言天才,讀出來幾乎沒有口音,流利得仿佛母語者;而沈夜北的英語水平雖達不到母語程度,卻也足以聽懂沈崇澤的口播新聞。
而這,也正是他鍛煉自己英語水平的方式之一。
“……楚國複興黨理事長柳餘缺疑在内部會議上大發雷霆,複興黨内讧之勢無可避免。”
沈夜北手上動作一頓。他似乎有些驚訝,但很快就恢複了平靜:“念下去。”
“就這些,沒了。”沈崇澤畢恭畢敬地如實回答。沈夜北沉吟半晌,将魚竿放在一邊,和衣起身,徑自走進卧室——然後,撥通了柳餘缺宅邸的電話。
除了一陣忙音之外,唯有沉默。
與此同時,東南的某座大酒店裡。柳餘缺很清楚地聽到了電話聲,但他沒接。他很清楚這就是沈夜北打來的,這也是他不接電話的原因。
這可不是賭氣之舉。事實上柳餘缺現在很想揪住沈夜北的衣領問個清楚,但是不行,因為他很清楚沈夜北為什麼給他打這個電話,而他還沒做好給出答案的準備。
直到當天夜裡電話鈴聲第二次響起時,柳餘缺才鄭重地接起電話,并且先開了口:“沈廷鈞,我想好了。”
廷鈞。這是朋友之間的稱呼,也變相說明柳餘缺始終還把他當做兄弟。沈夜北微不可見地在電話另一頭勾了勾嘴角,輕聲:“想好什麼了?”
月光如洗。同一片月色下,分别在兩地沐浴着月光的兩人,仿佛經久未見的戀人一般,于無聲間互訴衷腸。然而柳餘缺很快就晃過神來:“一旦楚帝國被推翻,我希望你來做未來的首任總統。”
電話那頭傳來一聲笑,笑得很輕:“你以為,我要的是這個?”
柳餘缺也笑:“我知道你要的不是這個結果。我隻是想告訴你,總統之位我從一開始就沒觊觎過,僅此而已。”
沈夜北沉默了會兒。
“你還是……”終于,他悠悠歎了口氣:“什麼都不明白。”
柳餘缺忽然有些煩躁:“你到底想說什麼?直說就是,不要賣關子!”
“柳漢韬,如果我這次不和你們開戰,你是不是就打算讓賢給高歡了?”
柳餘缺瞬間啞口無言。他怎麼知道……!
“很早以前我就說過,”沈夜北循循善誘:“你是革命領袖,私下裡你可以無欲無求,但身為受領若動辄讓權、放權,則組織必然岌岌可危。”
“又是這一套……原來,你之前折騰來折騰去,就是為了今天!”
柳餘缺皺眉打斷他:“廷鈞,你如果真的了解我,就該知道我平生最憎惡的就是陰謀詭計和權力鬥争……!”
“我知道。”
沈夜北的聲音很平靜:“漢韬,這就是我們的國。”
這就是我們的國。
——這,就是我們必須遵循的遊戲規則。
從古至今,概莫能外。
瞬間,陷入死寂。
半晌,柳餘缺才嗓音幹澀地開口:“……那些死去的将士……又算什麼?”他進而用一種悲哀至極的情緒道:“都隻是‘代價’麼?”
“是。”
“沈廷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