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複興路到宣文門,舉着牌子的市民、學生不知何時出現在了街頭巷尾,每個人臉上都帶着近乎亢奮的憤怒。待憲警們反應過來時,這些憤怒的民衆已經“成了氣候”,以洶湧之勢向各大交通樞紐、顯著地标席卷而來!
“停止迫害,團結和平!”
“嚴懲國賊,還我河山!”
“獨*裁*者沈夜北,下台!”
……
類似口号,一遍又一遍的、非常有規律的響徹整個京都核心地帶。同樣聽得見外面聲音的、坐在總統府裡的柳餘缺煩躁的閉了閉眼,一旁的秘書則非常有眼力價兒的關上窗子,拉緊窗簾,試圖撫平總統先生此時此刻的不安。
待到心心念念的人出現在眼前之時,柳餘缺才終于将眼睛睜開一條縫,還沒開口,先歎起了氣:“……唉。你啊!”
然後才後知後覺的皺了皺眉:“你臉色怎麼這麼差?又犯瘾了?”
對面,臉色簡直可以用“慘白如紙”形容的沈夜北卻隻是搖了搖頭,語氣溫和:“總統先生找我,是有什麼急事麼?”
……
“總統先生”,而不是“漢韬”,生疏之意已然溢于言表。柳餘缺張口結舌了那麼半分鐘,才想起來自己該幹什麼:“這次出訪,你怎麼沒事先知會總統府一聲?”
他進而笑罵了句:“無組織無紀律,忒不像話!”
沈夜北也不以為意的笑了笑:“抱歉。”
“而且你小子現在還在停職整改呢!”柳餘缺喝了口茶,順便也讓服務人員給沈夜北也倒了一杯熱茶:“真當議會吃素的?小心再挨一次彈劾!”
對此,沈夜北也隻是繼續禮貌微笑,并不辯解。正在這時,忽然聽見窗外傳來尖銳刺耳的一聲——
“砰!”
清脆刺耳的聲音,是槍響。柳餘缺幾乎是一瞬間就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彈射起步一般跑到窗邊向下看去。
——樓下,舉着牌子的市民們亂作一團。憲警們保持着向天開槍的姿勢:顯然,剛才那聲響就出自他們的槍口。
于是柳餘缺立刻回過頭去,目光死死盯着沈夜北:“怎麼回事?”
“什麼怎麼回事。”沈夜北慢條斯理的品了口茶,看都不看他一眼。柳餘缺急的聲音都大了許多:“裝什麼傻?我問你外面的槍聲是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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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讓時間倒回半小時前。
剛從瘾毒發作中恢複些許的沈夜北,不顧秦兵和其他親信的強烈反對,固執的走出了官邸。幾乎是剛一出門,他就和反對他的隊伍撞了個對面:
“……”
一時死寂。
走在最前面的學生愣住了。這個二十歲出頭的年輕人顯然沒想到會在此情此境真的見到沈夜北本人,眼下相當尴尬。
“……沈夜北,下台!”
人群裡有個愣頭青試探着喊了句,可是并沒有其他人回應他。短暫而詭異的沉默中,人們想起了面前這個人幾年前在西北戰争中的“事迹”。
屠殺兩百萬回鹘平民的“人屠”戰績,而且兩百萬這個數字,還是保守估算的。強迫南方巨商給官府的資金缺口補窟窿,屠殺抗捐者滿門……
“原因。”
最後還是沈夜北自己打破了這令人尴尬至死的沉默。他的表情很平淡,似乎對眼下發生的一切并不在意,也沒有感到被冒犯的憤怒。為首學生半天才反應過來,聲音也有些發抖:“……沈,沈總理,你能解釋一下你為什麼要真壓新黨麼?”
沈夜北笑了笑:“你們認為,我之前是特意針對新黨?”
人群面面相觑,都在小聲議論着什麼。緊接着,沈夜北問出了更加王炸的問題:
“你們這裡,都有誰已經加入了新黨?”
議論聲戛然而止,所有人都本能的低下頭去不敢言語。誰也無法想象,對這麼個殺人不眨眼的鐵腕人物實言相告,後果會是什麼。沈夜北見衆人不說話,便也不再追問,而是轉到了另一個問題上:“聯邦迄今為止哪一項政策,是針對某個派系的?”
又是一片死寂。
“抓捕目标原本是全境内的罪犯,結果被抓捕的罪犯中,百分之八十都與新黨有關。”沈夜北笑容漸冷:“現在各位是在為新黨喊冤,還是在為罪犯喊冤?”
清冷低啞的嗓音,在夏日微風中徐徐漾開。
沒有人能夠回答這個問題。
陸續有記者聞風而來,躲在人群兩邊悄咪咪拍照“獲取獨家新聞”。鎂光燈下,神色嚴峻的總理在一片詭異的寂靜中,像是對什麼下咒語似的輕聲說道:
“該上學的回去上學,該上班的回去上班。等你們想明白了,再來不遲。”
說完這句,也不管市民們如何反應,他便大踏步離開了現場。姗姗來遲的憲警部門負責人也很尴尬,此時才終于想起來自己該做什麼,便緊趕慢趕的小跑着追了上去:“總理!”
沈夜北并沒有放慢腳步。負責人又緊跑幾步,總算在氣喘籲籲中找到了跟他直接對話的機會:“這些人接下來怎麼處理啊?”
沈夜北依舊沒有停下腳步。他的聲音從風中傳來,卻很清晰:
“能勸離就勸離。勸離不了的,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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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夜北,你……!”
得知确實是沈夜北本人親自下令開槍的柳餘缺,快被氣暈過去了。他氣得一時不知該和面前這個混蛋友好互毆一番為佳,還是幹脆行使總統名義上的“特權”、把這個濫用職權的兔崽子罷免了為宜。
指着對方鼻子“你”了半天,柳餘缺才終于想起來自己該幹點什麼。他恨鐵不成鋼的重重歎了口氣,無奈已經超過了憤怒:
“沈夜北……老沈,你糊塗啊!從前你不是最重視法治和自由的嗎?就算這些百姓反對你,可表達意見也是公民自由,這一點你不是比誰都更清楚嗎?我們現在已經是皿煮法治的共和國了,不是封建專治的楚帝國,你他媽這不是自毀長城麼!”
他并不是一個喜歡怼人的性子。可面對沈夜北,這個認識了近二十年的“老友”、摯友,柳餘缺向來有什麼說什麼,絕不藏着掖着。沈夜北也并非不知好歹之人,所以對于他這一番诘問也并未光火:“那我該怎麼做,任由事态惡化下去?”
“……”
“你同情新黨和高歡,我不怪你。”沈夜北将杯中冷茶一飲而盡,再擡起頭時,眸光卻是雪亮的,更襯得他那張白的吓人的臉有種“非人類”的詭異之感:“可是漢韬,如果我說高歡未來會毀了這個國家,你信麼?”
“沈廷鈞啊沈廷鈞。”柳餘缺再次被他氣笑:“你什麼時候變成算命的神棍了?”
沈夜北非常少見的歎了口氣:“對牛彈琴。”
沒等柳餘缺反應過來,他也站起身走到窗前。此時,窗外樓下的混亂已然消弭——很顯然,憲警們的清場工作做的很到位。身後傳來柳餘缺硬邦邦的聲音:
“沈夜北,我以大總統的名義命令你,現在立刻撤回對憲警部關于鎮亞民衆的命令!否則,就别怪我聯合議會罷免你了!”
“去做吧。”
?
在柳餘缺的一臉懵逼中,沈夜北轉過身,平靜的給了這短短三個字作為回答。這之後,他深深的、最後看了一眼自己這位童年時即已結識的老友,旋即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