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後的上午,議會果然再次對沈夜北發出質詢通知。
——其實不止議會,民間此時也早已炸了鍋。以學界為首的社會各界都站了出來,在報紙、雜志甚至海外電視節目上對沈夜北此前的“倒行逆施”發起了排山倒海式的口誅筆伐。确實,暴力彈壓民衆意見表達這種事,放在任何地方都屬于純純的逆天、是無論如何都絕對無法被原諒的。
“沈夜北,請你務必解釋清楚你此前大肆抓捕愛國民衆的理由!”
質詢現場,議員們紛紛起身,厲聲喝問。沈夜北獨自一人坐在衆人對面的椅子上,翹着二郎腿,端的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式的漫不經心:“打擊犯罪而已,需要什麼理由?”
“放屁!民衆表達意見是寫進法律裡的權利,豎子敢爾,竟妄稱此種正當之舉為犯罪?!”議員中一位須發皆白的老人指着他的鼻子怒斥:“法院是你家開的嗎,未經審判就敢給人定罪,真是好大的口氣!”
“怎麼,”沈夜北迎着衆人憤慨的目光冷冷一笑:“我不是法官,各位先生就是法官了?要現場給我安個罪名麼?”
“胡攪蠻纏,不可理喻!”“休要詭辯!”
……
“大家安靜些。”
最後,還是張弘正拍闆,結束了眼下愈演愈烈的混亂。他看向沈夜北的眼神充滿了心痛和不解,然而語氣還保持着從始至終的溫和有禮:“沈總理,現在我将代表議會全體向你就最近發生的一些事件正式提出質詢。你申請回避麼?”
“不申請。”面對張弘正,沈夜北也表現的十分尊敬:“請問吧,議長先生。”
張弘正輕咳了聲,又掃視了一周神色各異的議員們,這才進入正題:“你此前下令打擊各地特定類型犯罪,有無其他目的。”
沈夜北答得痛快:“沒有。”
“停職期間,你未經報備私自出訪海外,并以聯邦總理名義會見大洋國總統格裡菲斯,在大洋國國會發表演講。此事是否屬實?”
沈夜北點頭:“屬實。”
張弘正:“是否需要辯解?”
沈夜北:“不辯解。”
張弘正:“近日來憲警部接到指令,稱要求他們立刻采取暴力手段彈壓表達異議的民衆。這個命令是你本人下達的麼?”
沈夜北沉默了半分鐘。最終他還是點了點頭:“是。”
張弘正無聲輕歎,繼續詢問:“為什麼?”
沈夜北微微擡起頭來,長長的睫毛下眸子深沉如井:“因為他們被有心之人利用了。再這樣下去,國家會亂。”
“你小子他媽把話說明白,到底誰是有心之人!”議員中不少人都已加入新黨、有的就算沒入也抱有同情态度,因而此話一出,現場立刻就炸了鍋。
“好了,都别吵了。”張弘正頭疼的以手扶額,順便制止了會場的混亂。重新轉向沈夜北這邊時,他再次重重歎了口氣:“另一件事,這件事比此前的更要緊——”
頓了頓,道:“你此前,是否與基輔羅斯方面私下有過接觸?他們是否提出了對聯邦極為不合理的要求?”
一言既出,全場噤聲。就連向來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沈夜北自己,這次都沉默了許久。
“是。”
一個字,卻好像冰水倒進了滾燙的油鍋!
“賣國賊……果然是個賣國賊!”
“原來基輔羅斯對華‘三十三條’的傳聞竟然是真的!”
……
議員們的驚愕和憤怒很快積水成川,演變成了有志一同的怒吼——
“罷免!罷免這個包藏禍心的俄族雜種!”
正當他們喊得起勁兒之際,忽聽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确切地說,這些腳步聲明顯是軍靴快步踩地發出來的——
等張弘正他們反應過來時,荷槍實彈的軍人已經沖進會場,将議員們團團包圍了起來。還有議員想反抗,下一秒就被大兵舉起槍托對準他們的後腦、後頸狠狠砸了下去!
打砸聲、怒罵聲、慘叫聲、求饒聲、血腥氣……
亂了,全亂了!
張弘正孤零零的站在主席台上,隻覺渾身僵直,手腳發涼。作為議會議長,他不是沒想過這次彈劾會産生什麼樣的後果,可如此嚴重的後果卻是始料未及。
他不是第一天認識沈夜北。确切的說,早在楚帝國時期他就看出來,這個性情陰森孤僻的混血青年不是個守規矩的人,但底線是有的;關鍵大事上,此人從來沒糊塗過,也沒真的倒行逆施過。正是基于上述判斷,他才敢放手通過彈劾決議、兩次傳喚質詢于此人。
可是現在……
……他該怎麼辦。
“沈夜北!”
張弘正極度壓抑情緒之下的低吼,已然有些破音了:“你瘋了嗎?啊?”
他的對面,沈夜北始終保持着跷着腿的不雅坐姿。陰冷的低笑從禮堂天花闆投下的暗影中傳來,仿佛來自地獄:“你覺得呢。”
張弘正閉了閉眼,拳頭一點一點攥緊。再度睜開雙眼之時,他索性拖着殘疾的右腳,一瘸一拐的走下台去,直到沈夜北面前才停下來。
沈夜北于是擡頭,好整以暇的看向他。
“停手。”張弘正清正儒雅的面容上,第一次現出近乎破碎的絕望來:“我請你,請你立刻停手!”
“張議長,你又何必求他!”
疏朗爽直的聲音陡然響起,随之而來的是另一群身着黧黑制服、同樣荷槍實彈的“兵”。
是憲警!
張弘正擡頭,正對上背對着陽光從禮堂大門中央信步而入的男人。
這人,竟是柳餘缺。
柳餘缺走進來的同時,身後憲警們分别從禮堂大門兩側蜂擁而入,舉槍對準裡面正在“教訓”議員們的士兵。士兵們也很識趣的沒再繼續施暴,紛紛停下手中動作退到一邊,表示服從。一片亂哄哄的罵罵咧咧和被毆打後的痛苦呻*吟聲中,柳餘缺在憲警們的護送下大步走到沈夜北身前,站定。
沈夜北也看了他一眼,這回總算是把跷起來的那條腿放了下來。柳餘缺似乎也沒有生氣——又或者,他已經氣得不知該怎麼生氣了:“玩兒夠了?”
“呵呵。”沈夜北輕笑了聲,不過并不是慣常的那種冷笑:“來的還挺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