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後悔了。柳餘缺這家夥,依舊是一個天真的傻子。
然後,他毫無預兆的爆了粗口:“老子幫你攢好的軍隊你不用,你他媽是想白送給高歡?總統做膩了是不是?”
柳餘缺沒有生氣。他隻是有點尴尬:“那個……我隻是想用和平方式解決問題啊。”
“好,那我換個問法。”
沈夜北閉了閉眼,強忍着不耐煩,盡可能的循循善誘:“你知道高歡想建成一個怎樣的國度麼?”
柳餘缺:“老高他是保守了些,但總體來說也還是過去農民軍的路子。他想要權力和财富,也沒問題。等國家走入正軌了,我會留出些位子,總能安撫住他們那些人的。”
他說到後面有些急了:“楚帝國才被推翻兩年多,國家百廢待興,接下來再内讧不是自尋死路嗎?沈廷鈞,我們都知道你想解決問題,甚至是想一個人在短時間内解決所有問題,可人力終究有限,這世上哪有一蹴而就、盡善盡美的好事?天天不是跟這個鬥就是跟那個鬥,你鬥得過來嗎你,老百姓還能禁得起這樣無休止的折騰嗎?這麼折騰下去,我們當初革楚帝國命的理想還能實現嗎,天下人還能繼續支持我們嗎?!”
他這一股腦毫無邏輯、全是情感的嘴炮輸出,居然成功的讓對面那個原本牙尖嘴利之人閉嘴了。電話那頭死一般的沉默,沉默到柳餘缺以為對面是忽然暈厥過去或者死了,沈夜北終于還是開了尊口,并且是非常露骨諷刺的一句:
“柳漢韬,比起當總統,你更适合念經敲木魚。擇日不如撞日,趕緊出家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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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一五年,四月。
專列快到京都站了。
其實都不用等火車進站,專列上所有的人就都能聽見外面群情激昂的呐喊甚至怒罵之聲。秦兵心情沉重,但她也知道不能讓沈夜北看出來,因此勉強擠出一點笑容:“等會兒下了車,我們從車站旁邊快速通道出去。”
沈夜北沒有給出回應。秦兵于是側臉看過去,隻見他正表情平靜的望向車窗外——随着火車明顯減速,車站裡的景象也愈發清晰起來。于是她也順着他的視線看去,隻見人山人海之中混雜着不少便衣,甚至直接明面兒上穿着黑色制服的憲警……
憲警是絕對不可能負責維持秩序的。他們此時此刻出現在這裡,原因昭然若揭。
秦兵不知為何,忽然有了種詭異的沖動。她忽然想給他出個馊主意,比如……
沒關系。他們要是敢抓你,你就拒捕。特情部的保镖可不是吃素的!再說了,你還有千機絲傍身,那些憲警能耐你何?
夜北,不如趁機稱帝吧!你都基本上完成國内統一了,有這等千秋偉業在,就算現在稱帝,軟弱的議會制政**府也不能把你怎麼樣,這個國家愚昧麻木的百姓更不會有任何意見!
夜北,稱帝吧!
當了皇帝,這天下就沒有誰能對你不利了。誰敢反對你,誅了他九族就是!九族不夠那就十族,沒有什麼仇怨是滅門解決不了的,如果有,那就多滅幾門!
待到秋來九月八,我花開盡百花殺。沖天香陣透長安,滿城盡帶黃金甲。
殺,殺,殺!
她萎靡不振、天馬行空的想着,目光落于他的側臉。沈夜北心情似乎并未受到外界影響,臉色雖略顯蒼白,神情卻是平靜的,仿佛那些群情激昂的示/威群衆針對的不是他本人一樣。
或許,從默許新軍在西北開殺戒的那一天起,他就已經做好了面對今天這一切後果的心理準備吧。
邁出車門的那一刻,國内外的媒體記者和示/威人群就如同嗅到血腥的食屍鹫一般蜂擁而至。眼見着就要發生踩踏事故了,僞裝成保镖的特情部特工當機立斷,舉槍對準天空——
“砰!”
事實證明,人類本質上就是一群巴甫洛夫的狗,未經過嚴格訓練或以某種理想團結起來的人類哪怕聚集成群,也隻是烏合之衆。聽到一聲槍響,就下意識的一邊尖叫一邊作鳥獸散。極緻混亂之中,一位戴着眼鏡、文質彬彬的年輕檢察官在憲警們的護送下走上前來,語氣很是客氣:
“沈先生,最高檢察院聯合憲警部重大犯罪調查處,就今年一月至三月期間西北地區發生的大規模種族滅絕事件,特向你發出調查令。請跟我們走一趟。”
憲警部内無小案,這在如今的華夏聯邦可謂人盡皆知。然而除了上次奉大總統之命傳訊沈夜北之外,迄今為止,還從未有過由其主動傳喚甚至抓捕頂級實權人物的先例。還沒被槍聲吓跑的圍觀群衆眼見着有瓜可吃,立刻又響應起了刻在基因裡的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本能号召,悍不畏死的圍了過來。
特工人員本能的擋在自家主子面前,沉默着,手指抵在扳機上。氣氛一時劍拔弩張。
主人是個瘋子,狗自然也是條瘋狗。作為一條合格且護主的看門狗,這位盡職盡責的特工表情漠然,随時預備着給面前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檢察官天靈蓋上開個窟窿。
檢察官當然也看得出這位悍然鳴槍的“保镖”絕非善類。再聯想起面前這位看上去面帶病容、卻美到非人的男子在西北兩個月殺光一百五十萬人的惡行,饒是初生牛犢不怕虎,他畢竟還是下意識的哆嗦了一下,嘴也開始打瓢:“……當然,當然了,您也有權利拒……申辯,我們會依依依依法行行行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