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讀到天竺一位詩人寫的詩,跟讀很多其他的詩一樣,讀的時候腦袋中隻想到了你,那句詩說:
若我一息尚存,你即為我的一切。
隻要我一誠不滅,我就感到你在我的四周。
20
陸見淵剛剛上任幾個月,就被皇帝遣到西域去了。
平安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正同裴光啟一起在廟裡上香。
他閉着眼睛,向佛祖默念着自己的訴求。
裴光啟不大信佛,隻一直盯着旁邊認真的妻子。
他美麗的妻子向佛祖許願時有個非常可愛的小習慣,裴光啟也是盯了無數次平安的嘴唇,費盡心思用唇語破譯了之後才知道的。
他總是想要知道他妻子的一切願望。
而瞧多了,他發現每次他的妻子燒香禮佛時說得第一句話不是願望,而是像是在同一個長輩對話一樣,先問好。然後與之對應的,許完原之後,跟佛祖說的最後一句話,是道别。
也許在裴光啟知道别人有這個小習慣的時候還會笑話一句幼稚鬼。但是這個小習慣出現在平安身上,隻會讓裴光啟覺得他的妻子簡直可愛到可以讓天下所有的小荷花都開花。
和裴光啟一樣的,視線總離不開平安的人有很多,廟裡的小沙彌們也在其中。
看見美麗的香客對着佛祖拜了三拜,争着搶着将手上的香爐遞上,想叫他将手上的三柱香插過來。
平安有些不解,隻是柔和地注視着他們,笑着等他們争搶出個高低來,手中被點燃的香飄出白色的煙霧,袅袅飄到空中。握着香的手感到些許暖意,平安喜歡這種感覺,并不很急切地想要空出手來。
最終一位身量小些的沙彌憑借靈活這一優勢搶得香爐,先用袖子将小香爐擦一擦,滿面通紅地将香爐遞到平安面前。
平安輕輕将手中的香插入,做了個手勢,“多謝小師傅。”
那小沙彌結結巴巴,“不......不用謝。施.....施主心誠,定得佛祖庇佑。”
裴光啟緊跟着上前,摟着平安的腰,手不受控地摩挲了兩下,自己卻也因為這肌肉記憶而感到羞澀,掩飾性咳嗽兩聲。“夫人,”刻意提高了這個稱呼的音調,“我們回家吧。”
二人還沒出寺廟,就知道了陸見淵要出使西域的消息。
裴光啟暗暗開心,平安卻有些替他擔心,“雖說見淵因此高升,但西域畢竟路途遙遠,不知要去多久。”
裴光啟:越久越好啊!最好在西域待一輩子,永遠别回來。
但嘴上也隻能寬慰平安,“在其位,謀其職。陸見淵得到這份差事,辦成了必是平步青雲,步步高升,他不知道有多開心。”
平安被他摟着抱着,沒有太多功夫想其他,街上冰糖葫蘆的叫賣聲忽遠忽近,馬車晃晃悠悠,在石闆路上留不下來過的痕迹。
馬車後,是一衆眼睛眨也不眨的沙彌,還有角落裡一位衣着華貴的男子。
肥頭大耳,手裡還撚着一串佛珠,笑眯眯地問旁邊賊眉鼠眼的男人,“剛剛上馬車的,是誰家的夫人?”
那男子卑躬屈膝,聞言,看了一眼馬車,一眼瞧見了裴家的商标,要是别人的馬車,男人是不認得的,但是裴家......就是裴記的點心搶了他的生意!那個蓮花标記他記一輩子。
“回安王殿下,是城西裴家的。”那男子答道。
安王手指微動,“就是你說的,搶了你生意的裴家?”
“正是!”那男子有些激動“就是這裴家,要不是他們家,今天給殿下您的孝敬怎麼會這麼少?”
安王不言語,也不讓那男子起來,那男子保持着彎腰的動作,心中惶恐不安。
風過,将他頭上的汗珠吹幹,叫他發冷。
安王還是笑眯眯的樣子,隻是手中轉佛珠的動作加快了幾分,不知道在思量着什麼。“起來吧,廢物。”
“去查查裴家的賬。”他漫不經心,“好好,查查。裴家那個掌櫃,瞧起來不像是老實的樣子。”
手中的佛珠越撚越快,佛啊,這次也幫幫我好了。
21
“我一定會好好佩戴的!”陸見淵雙手緊緊包裹住平安向他遞香囊的那隻手,其實也不是香囊,是平安特意去廟裡求的平安符,裝在了這個小荷包裡,但是因為染上了平安的香味,所以這個小荷包香香的,被陸見淵稱為香囊。
裴光啟皺着眉毛把陸見淵的手掰開,“此去經年,陸大人沒有三年五載怕是難以回到京城,我和平安都會記挂你的。”該讀重音的詞都讀了重音。
陸見淵笑得很苦,沒有接話。
隻是跟平安說,“多多保重身體,天寒,記得多添衣......”他說了一堆,随即意識到自己的多話,“我......”
離别在即,未曾說出口的愛意,也到了嘴邊。
但是到底隻說了一句,“我回來時,給平安帶葡萄。”
說完,便上馬,不再敢看平安一眼。
身下的駿馬皮毛油光水滑,不知道在哪裡沾濕了,有個地方毛發成了一绺一绺的,有些太早了,街上隻有零星幾個走販。
陸見淵将平安符放在自己的心口處,即使他知道這個平安符并不是他獨有的,甚至連裴府的兔子窩前都挂了一個,但他還是覺得非常開心。
裴光啟說的沒錯,此去經年,恐怕不止三載五載,他都怕有去無回。
到了城門口的時候,他還是忍不住轉頭,平安正被裴光啟摟着回屋。
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視線,在進屋子前也轉過身來,朝他揮了揮手。
眉目柔和,似有盈盈的水波蘊在其中。
陸見淵不自覺也笑,夾緊馬腹,他說,他就算隻剩一縷魂,他都會飄到平安面前的。
但他沒有料到,剛剛喪氣的想法竟會真的會在幾年後成為現實。
不同的是,他沒能夠飄到平安面前,剛剛他回頭的那一眼,是注視平安的最後一眼。
如果他能料到,他也許會注視的久一點,再久一點......
22
陸見淵走後沒多久,就是過年了。
“說起來,這還是我們家搬來京城之後過的第一個年,該好好熱鬧一下。”母親今年高興,早早就張羅起來了。
大紅色的燈籠高高挂起來,裴府大池塘裡的小魚都被撈了起來,被平安用溫水養在之前帶着在路上沐浴用的大木桶裡。
“裴光啟還沒回來麼?”母親有些不滿,“今天什麼日子,他不知道嗎?”
平安懷裡被映荷強行塞了個湯婆子,“裴哥哥最近忙呢。每日晚上回來,還要對着賬本翻了許久,不知道是不是鋪子出了什麼問題......”
最近裴光啟很反常,真的很反常。
眉宇間總帶着掩飾不了的疲憊,雖然總會在平安睡覺前趕回來,但和之前整日整日不去鋪子裡相比,還是叫人擔心。
甚至......以前晚上,裴光啟總會換着法子“折磨”平安,但現在,晚上回來不是抱着平安看賬本,就是老老實實将頭埋在平安的脖頸處深吸,帶着平安的手撫摸着自己的後腦。
平安順着他輕輕安撫了兩下,還沒等詢問,就發現裴光啟已經睡着了。
這要是還看不出來有古怪那才奇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