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子維默默給自己打着氣，被袁開牽下了馬車。

他擡頭，赫然是“忠勇侯府”四個大字。

高門緊閉，是不同于裴府富貴的一種威嚴的氣勢。

他怯怯地望了望門上兩個門環，被駭人的獅子頭銜着，不自覺緊緊握着袁開的手。

袁開用自己的手包裹住他的，努力給予他溫暖和力量。

陳青潋拍拍門，守在裡面的家丁将門打開一條縫，瞧見是她，立馬送上笑臉，把門大大打開，“将軍！您回來怎麼不說一聲兒？幾時到的？”

陳子維躲在後面，隐在暗處，悄悄伸了伸脖子，想象着裡面燈火通明的地方的樣子。

陳青潋随口應付了兩句，就走回去，強行把陳子維拉過來，一隻手攬着他的腰，另一隻手指着腳下的門檻，叫他注意，根本不給人逃避的機會。

門口的家丁來的日子不長，沒有見過陳子維。

乍然見到這樣的一出現就能讓整個灰暗的世界亮起來的美人，不知道作何反應，隻能更迅速地把大門拉開，然後沖裡面叫道：“大人！将軍帶了貴客回來！”他不知道這位漂亮女郎的身份，他覺得能夠讓将軍這麼小心地護着，必然是對将軍很重要的人。

也許是将軍的愛人？或者是密友？

聽到陳青潋從邊關回來，還帶了貴客，正在用膳的忠勇候擱下筷子，扶着旁邊的老太太往外走。

她原本走得并不快，有些懶洋洋地，但是手上扶着的老太太卻像是看見了什麼不得了的事情，連拐杖也不用了，也不要她扶了，一下子困擾多年的疾病仿佛都好了，老胳膊老腿一下子就充滿了力氣。

踉踉跄跄就跑過去，口裡一直叫喚着“哎呦，我的兒，我的兒。”

忠勇候年輕的時候常年征戰漠北，唯一的配偶也戰死沙場，眼睛常年被風沙糊住，視力并不好。

她見老太太這樣跑過去，還有些奇怪，雖然老太太平常時疼青潋，但是這些年并沒有什麼戰争，青潋回家也是常有的事，怎麼這一次老太太這麼激動。

雖是不理解，但還是快步跟着上前，防着老太太摔跤了。

等走近了，她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睛，也跟着叫喚起來。

那邊老太太早就拉着陳子維的手，摸着他的臉，沒說兩句話就泣不成聲，陳子維看着她哭，雖然還是沒有兒時的記憶，但是看着有幾分熟悉的慈愛面龐，也忍不住淚流不止。

“我的孩子啊，你怎麼這麼瘦啊，受了好多苦啊！”她叫着，小維從小體弱，又有血流不止的毛病，他在外這麼多年，她們找了那麼多年，好多人聽了之後說，他這樣的病肯定是不在人世了。

她們還是在找，想着，見不到人，也要見屍啊。小維嬌氣，一個人孤零零在外面，肯定害怕。

幾人嗚咽着，抱成一團，哭着久别重逢，哭着骨肉重聚。

等哭夠了，她們才圍着陳子維，聽他講這些年他身上發生的事情。

“......我也不明白為什麼會這樣，但是我可以保證，裴哥哥絕對沒有錯，他是一個很好很好的人！”他說到這裡，剛剛止住的淚水又簌簌地下落。

原本聽他講他有孕，所有人齊刷刷在看他用手護着的平坦肚子，對那個他口中很好很好的裴哥哥蓋棺定論，是個趁人之危的隻顧自己快樂的禽獸。

但見他哭了，又手忙腳亂去哄他。

衆人七嘴八舌，忙亂地去哄他，紛紛說着，“你放心！以後絕對不讓你再受這樣的苦。”“有什麼事兒，姥姥都給你解決！”“裴光啟放出來，簡直是分分鐘的事”......

陳子維這麼些日子的不安簡直煙消雲散了。

勞累了這些時候，本就疲憊的身體更加疲憊，隻是剛剛激動的情緒掩飾了身體的疲憊，他被袁開催着哄着去睡覺。他自己也怕寶寶出了什麼事，答應得很快。

31

陳子維醒的時候天已經大亮了，陌生又有幾分熟悉的布置叫他恍惚起來。

他推開門，有幾個小丫頭熱情地引路，“您要去找老夫人嗎？”“還是去找将軍，”“去找忠勇候大人？”

幾個人挨挨擠擠，誰也不讓誰，陳子維柔和地笑笑，“我想自己逛逛，可以嗎？府裡有什麼不能去的地方嗎？”他剛回來，有些怕自己做錯些什麼事。

“沒有，當然沒有，您想去哪裡都可以！”

陳子維道謝，之後就沿着院外的小路一直走，他邊走，邊看周遭的景緻，企圖讓自己回憶起來什麼。

路的盡頭是一處院子，院裡有一個很大的演武場，裡面有各種各樣的兵器，其中長矛最多。

也許是陳青潋的院子。

他走進去，沒找見陳青潋的身影，便在坐在演武場的某個不引人注意的邊邊，有些驚歎地觀賞着那些兵器。

突然前面傳來聲響，是他的姐姐，和他的媽媽，他本來想走上前，但是剛剛走的路有些多，腿有些酸，起不來，就坐着等她們發現他。

他聽見她們說：“青潋，小維那個丈夫......”

“關着吧。”

“我也是這個意思，可是小維那邊......”

“母親，小維已經在他那裡受了那麼多年苦，他一被放出來，肯定會把小維帶走的。他們畢竟成婚了......”

“不行，小維才剛剛回家。”

“而且，商人，畢竟是賤籍，他能給小維什麼保障呢？他隻會讓小維跟着他吃苦。”

“你說的是，你說的是，”連聲附和着，“那小維回來的消息，要不要......”畢竟是混迹官場的人，說話隻說一半，對面的人就能心領神會。

“絕對不可以。”

“他這些年找人找得多瘋......”

“就是因為他瘋才不可以，當年小維失蹤，誰說沒有他的緣故在？都是因為他。”

“嗳，嗳。”二人的談話就此打住，陳子維也沒有找到機會出聲。

他默默低下頭，他要自己想辦法，不可能一直讓裴哥哥待在牢裡呀，他要想辦法救他。

32

他又有什麼辦法呢？

他瞞着所有人，把自己的首飾有一件是一件的拿出來，除了他和裴光啟成親的時候的那一套首飾，其他的都拿去當掉換了銀錢。

雖然把陳子維看得心疼肉疼的，但是他想，為了裴哥哥，這些都是值得的。

他走到關押犯人的地方，拿了些碎銀，往看門人手裡塞，“大人，能不能讓我進去看看我的丈夫......”

他還知道要戴個帷帽，不要叫人看見。

“不行的，夫人，”那看門人被一陣好聞的香氣迷了心神，對方柔軟的語氣和單薄漂亮的身影都能讓人看出他是一位柔弱美麗的夫人，“不能讓任何人進去，這是我的職責，被人知道了，我要被革職的。”

陳子維聽了，也沒有在難為他，他問，“那幫我遞些東西可以嗎？”

看門人想了想，同意了。

陳子維千恩萬謝，把一小包點心遞給他，裡面除了點心，還有些碎銀，還有就是書信，把這些日子發生的事情都寫了下來，給裴光啟看，叫他在裡面不要擔心。

“剩下的就給大人作酒錢，大人日日辛苦......”将那看門人迷得找不着北。

他同他說，“夫人，若是您丈夫犯得事情不大，可以去找安王大人求求情，他是一位好大人。”

安王在百姓當中的名聲很好，經常會以個人的名義捐銀錢，開醫坊。

陳子維謝過看門人，就拿着剩下的銀錢去了觀音廟那邊，他将銀票遞給那裡的先生，“先生，雖然現在裴府沒落了，但孩子們的東西，教育是不能斷的，您放心，我總會定期送些銀錢過來的。”

自從他在來京第一天遇上了那可憐的攔路乞兒，他就打定了注意，要為流浪的可憐孩子們做些什麼，即使他知道這些事情微不足道，他能夠幫一個幫不了一堆，但是他想着，能幫一個就是一個，每一個都作數。

隻是些銀錢，可以讓這些孩子們不用再過任人嘲笑欺負的日子，很值得。

年輕的教書匠羞紅一張臉，忍不住盯他藏在帷帽下面的臉，什麼都瞧不見，他退了銀子，“夫人放心，銀錢還夠，您自己多留些......”就是為了夫人，他也不會跑的。

陳子維堅持讓他拿着，他便拿着，他問，“裴大人那邊......”

陳子維搖了搖頭，他不知道要怎麼辦才好，剛剛看門人給他指明了路，他想，也許他可以試試去求求安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