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杭晏清右手的拇指處戴了一枚玉扳指,而此時,他隻是打了杭聞春一巴掌,那枚玉扳指陡然有了裂縫,而後碎成了兩半,重重跌在厚厚的地毯上。
杭聞春嘴角冒血,低着頭,一言未發。
雖然他是跪着,但是腰闆筆直,神色陰翳,心中已隐隐有不好的猜測。他知道皇帝這些年一直在找某個人,這不是他的職務,所以他對具體要找誰知之甚少,但是每每皇帝醉酒,或是夢靥時,他們都在房梁上聽得分明,對方念叨的,除了“娘。”字,似乎就隻剩下了一個“維......”
維......夫人的名字裡也有維。夫人不記得以前的事情。夫人出生高貴,幼時與皇帝相熟不奇怪。夫人看見皇帝的一瞬間,瞳孔有擴張......雖然那可能是因為被吓到了。
種種這般,都指向了一個令杭聞春痛苦的事實。
這一瞬間,杭聞春擔心的竟不是自己的腦袋不保,而是痛苦于自己的幸福太過于短暫。這可怎麼辦呢?還沒有離開夫人,卻已經開始思念夫人了。
他此時壓根想不到身份尊卑,氣勢上不肯輸皇帝一絲一毫,腦子像是被糊住,浸在再也不能見到陳子維,不能擁抱陳子維,不能親吻陳子維的痛苦當中。
陳子維終于從内室出來。
他穿了身素粉的雲錦蝶紋裙,外罩了身珠光溢彩的輕紗衫,與他潋滟的桃花眼交相映襯,與他尚未來得及理好的墨發對比鮮明。
他有些怯怯地走來,在杭晏清一眨不眨的凝視裡悄悄攥緊了裙擺。眼前的人他不認識,但卻有一種奇怪的熟悉感,對方赤紅的眼眶,含淚的一隻黑一隻藍的眼眸,顫抖的嘴唇,都讓陳子維覺得心慌。
他不明白,隻把這歸結于自己較強的共情能力,就像他看見路邊可憐的毛發被雨水沾濕的小狗狗一樣,心間會泛起心酸,替對方擔憂,替對方疼痛。
他總是細緻的,對方身着四爪蛟袍,腰間玉石也非尋常可見,杭聞春面對他也跪着不起。陳子維當即做出判斷,也要跟着跪在杭聞春旁邊。
雙膝還未着地,就被拉住,陳子維奇怪地擡眼,看見對方熟悉的,像是兩爐炭火的眼神時更是一愣。
慌到不知道要怎麼辦。三個人都是。
杭聞春擔憂地注視着他們相接觸的手怕皇帝沒輕沒重,把他弄傷,杭晏清直接忘記了去審問杭聞春,隻用眼神,逼迫着陳子維同他對視,企圖從對方的眼神中窺視出往日的親密無間,而陳子維,怕極了這樣的眼神,他不明白對方在找尋什麼,怕是舊識,自己的忘卻會令人家難過。
“我......”杭晏清顫抖着開口,有幾分落寞“我曾跟你說過,你一輩子都不必跪我,也不必跪别人。你都不記得了麼?”
陳子維越發确定,他們從前就是相熟。他也不知要從何開始解釋,對方也并沒有給他解釋的時間,絮絮叨叨就開始說話,他也隻好緘默不語,努力回想着關于對方口中的回憶。
往往越用力,越窘迫。他什麼都想不起來。甚至因為這逼迫,而變得面色蒼白。瑰麗的睫毛一顫一顫的,惹人心疼。
杭晏清隻以為是二人多年不見,生疏了許多。也是,已有小十年了。但是,杭晏清覺得小維肯定還是在乎他的,手中的香囊就是最好的證明。
那香囊已經又重新染上了對方身上特有的香氣,那香囊肯定要覺得自己比世上所有的香囊都要高貴了。
杭晏清越說越多,把這些年自己對他的思念,以為再也見不到他的惶恐,失而複得的喜悅通通說與他聽。
陳子維勾着嘴角,淺淡地微笑,努力在回想,就像是陳青潋在同他說幼時記憶的時候一樣努力。
杭晏清他臉色越來越蒼白,終于意識到不對勁,他擡手,像是幼時一樣,去撫摸他的臉頰,抱着他,順着他的脊背安慰他。
陳子維後來直接昏了過去。
在昏過去前,來自幼時的聲音和面前的聲音隐約重疊了起來,他們在叫自己的名字,在叫......
“小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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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走吧,這裡不歡迎你。”陳青潋安頓好陳子維,毫不客氣地對着杭晏清說。
“......”杭晏清不言語,但是沉默已是一種抗拒。
“他不想見到你,你看不出來嗎?”陳青潋對他根本沒有好臉色,她年紀輕,不像忠勇候早已混迹官場多年,能夠忍耐自己的恐懼,對眼前人的恐懼,能夠藏住自己的不滿,對眼前人的不滿。
好在杭晏清和他們姐弟二人從小一同長大,本身又懷着愧疚,被罵兩句也不甚要緊。而且,為了見到小維,挨陳青潋兩刀他也可以。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陳青潋不顧旁邊映荷的勸阻,“你死了這條心吧。小維已經有了夫婿,他們很相愛,而且,小維肚子裡也已經有了寶寶。你們不可能了。”
“是誰?是杭聞春嗎?”
陳青潋不知道杭聞春是誰,但她懶得解釋,隻希望眼前煩人的帝王不要再纏着小維。“您知道便可。”
杭晏清怒極,一路回了宮中。
好,好個杭聞春。
陳青潋的話隻是殺他的借口,杭晏清倒也不是傻子,他根本不信陳青潋會同意小維和杭聞春成婚,更不要提有寶寶。誰讓陳子維有了寶寶,他敢保證,陳青潋會第一個沖過去把對方弄死。
杭晏清殺他,更多是因為苦悶于今日見面時陳子維茫然地神色,以及對方自己都意識不到的,比以前看着虛弱良多的身體狀況。
還有......他一進門時看見的場景,就像是一根紮在心中的刺。他連做夢都不敢夢的場景,杭聞春怎麼敢這樣實踐?沒有成親就敢哄着人這樣,哪裡有真心為小維考慮過?
烏龜王八蛋!
杭晏清一腳踹開牢門,手起刀落。
被鮮血崩了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