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盡夏花海。
少年跪在那片海中央。
“他回來了。”他的眼角滑落一滴淚,卻燦爛地笑了。
那是花海盛開的一年仲夏,綿延不絕的山麓上有青碧色的浪潮翻湧着,爛漫的山花在風中翩翩起舞,天空一碧如洗,駐紮着幾片稀薄卻癡情的雲朵。
遼遠天空下他單薄的身影好似融進了那片藍紫色的海,如同四年前,他許下那個願望時。
他來還願了。
将自己奉獻給神明。
——
我聽見回聲,來自山谷和心間
以寂寞的鐮刀收割空曠的靈魂
不斷地重複決絕,又重複幸福
終有綠洲搖曳在沙漠
我相信自己
生來如同璀璨的夏日之花
不凋不敗,妖冶如火
承受心跳的負荷和呼吸的累贅
樂此不疲
……
這首詩是泰戈爾的《生如夏花》,是安禹幾年前抄下來的,不過隻抄了一小段,沒有抄完。
安禹看着自己幼稚的筆體,合上了筆記本。
他神情恹恹瞥了一眼窗外,此時陽光白成一片澆在他腦袋頂,澆得他心煩意亂。
昨天晚上,他做了一場魔幻的夢,如果他此刻沒有從自己的床上醒來,簡直要以為那是真實發生的。
他明明已經走到了門口,卻又鬼使神差回到吧台,翻出了瓶金酒,一飲而盡。
然後借着醉意敲開了宣弈的門……
後來也不知道怎麼回來的。
再一睜眼已經躺在了自己的床上,并且已經到了正午,身上還蓋着宣弈那件厚實的外套。
他真的快要分不清是現實還是一場夢。
幾聲無奈又沉重的歎息後,他把筆記本擱在床頭的小木桌上下了床。
“汪汪!”
他剛下床門外就傳來一聲狗叫。
接着一坨大型毛絨玩具上了發條一樣朝他撲過來。
“小灰!”安禹驚喜地張開雙臂迎接它,頭上的烏雲頓時消散。
小灰上來就是一頓亂舔,安禹感覺臉上一片濕熱,還散發着肉骨頭的味道。
這種感覺對他來說真的是久違了。
小灰是隻黑白毛的邊牧,幾乎跟安禹一起長大,現在已經很老了。
從小安禹就不怎麼喜歡跟人打交道,隻喜歡抱着他的狗。
後來他遇見了宣弈,他們一起抱着他的狗。
“你還記得我呀。”安禹摸摸着它的耳朵。
小灰晃着尾巴,汪了一聲,兩個黑曜石似的的圓眼正瞅着他。
“嗯,我回來了乖。”安禹摟上它後脖頸,揉着它軟軟的毛,“這次哥哥不會再走了,哥哥在這陪你。”
他知道這個陪伴他童年的夥伴已經不剩多少日子了,他們感情最好,當時分别後,别說人了,狗都要抑郁了。
“醒了呀。”
屋外的奶奶像是聽到了動靜,朝屋裡頭說:“醒了就出來吃飯吧。”
“現在你沒以前起的早了。”奶奶半躺在沙發上磕着瓜子看電視,身後的窗簾敞着,大片的陽光灑在奶奶身上,白發間嵌上幾縷金絲。
“啊……是。”安禹心說晚上喝一堆酒淩晨才睡第二天能起的早就怪了,他現在頭還有點疼。
“你上小學那會啊,天天都起的特别早,一起來就領着小灰往後面山坡跑,上學也不耽誤,現在怎麼啦?”奶奶偏過頭,額頭上的皺紋被吊起,“太累了吧?”
安禹拿着筷子筷子的手頓了一下,突然有些沒由來的傷感,因為已經好久沒有人問他這句話了,他擡眼看着奶奶搖了搖頭,“沒,不累。”
有一瞬間,安禹覺得奶奶還是往常那個健康結實的老太太,會唠叨他會關心他。他們過着一如既往的生活,簡單平淡,不輸他在城市過得任何一天。
以前奶奶身體好的時候每天都會早早出去和她的好姐妹遛彎,飯就留在桌上用小罩子蓋上,等安禹醒了吃。
安禹在桌上吃,小灰在桌下望。
全家人一起吃飯的時候,爺爺說人吃完以後再給狗吃,安禹就會時不時“不小心”掉塊肉,然後小灰趁機叼走毀屍滅迹。
現在這些溫馨回想起來,已經快夠不着了。
因為他長大了,爺爺奶奶老了,爸媽不可能再回到從前了。
奶奶看他發愣,吐了個瓜子皮說:“快吃吧,小陶等着你呢。”
安禹又愣了。
反應了半天才反應過來,這個小陶,是他幼兒園三年小學六年加初中半年的同學,是唯一能稱得上哥們兒的一個人物,有個非常陶冶人情操的名字,叫陶也。
“他怎麼知道我回來了?”安禹問。
“他跟小弈一塊幹活,你不是昨天去找小弈了。”奶奶說,“奧對,還有小弈,他倆一塊等你呢。”
“宣弈?”
安禹疑惑。
爺爺奶奶都知道宣弈,之前打電話還總提起,宣弈沒事的時候就會來看看倆老人家,奶奶總會在末尾挂一句“真好這孩子。”
“嗯。”奶奶眼眉彎着,臉上的表情更慈祥了些,“這倆孩子說要舉辦什麼婚禮?”
“婚禮?!”
安禹驚呆。
這一覺醒來真是不得了了,這裡面怎麼得是有點誤會。
怎麼可能四年之間……他離開了他兩個最好的朋友四年,事情就發展成了這個樣子?
诶等等……
他們好像還沒到法定年齡。
“呼——”安禹長舒一口氣。
虛驚一場。
太可怕了,安禹心想,他怎麼會下意識想到是他們結婚,真是太可怕了。
他幾乎以風卷殘雲之勢吃完了飯并且收拾了桌子,然後拿出手機想給宣弈發個消息,一打開手機發現宣弈已經給他發了一條:酒館等你。
安禹還沒走到婚禮現場,就已經在半山腰眺望到了酒館前與燈塔銜接處大片大片的粉紅色,天上地下都散落着白色小點點,地上的是為來賓擺放的椅子,天上的是來助興的動物朋友海鷗。
海風微微浮動,海平面上有幾艘白色小漁船的桅杆上也綁着幾束鮮花,仿佛蔚藍海面上盛開着幾朵會遊走的花。